正午過後,陽光微微斜照在窗格上,投下一格一格的金影。
沈知微靠坐在案前,桌上攤開的是牡丹節“百花舞”的草圖設計。她筆勢流暢,神情專注,筆鋒在"胡旋舞裙"處流轉。
這一舞,牡丹為首,百花争妍,自是盛唐氣象的極緻展現。她心中已有構思,要将唐代花神圖與胡風舞衣相結合,兼容東西,展現盛世的兼容與包容。可畢竟前一晚醉酒得厲害,盡管她強打精神,筆下仍偶有頓挫。
繡兒送來午食,沈知微默默吃了幾口,忽而停下筷子,望着窗外晃動的樹影。
“娘子可要再添些湯?”繡兒輕聲問。
沈知微搖頭,眼神落在案角那本攤開的《大唐魔法學院》稿本上。
她忽然想到,似乎有些日子沒見許靈初了。前幾日聽巧兒說起,許家姑娘來“錦童齋”送過新稿,可偏巧她那日去了宮裡,陰錯陽差二人未曾見着。
“繡兒,”她忽然轉頭,“你替我備衣,讓章也替我叫輛馬車,我要去趟許宅。”
繡兒點點頭,旋即應聲去取衣裳。
沈知微親手将設計圖收進錦匣,讓巧兒給自己挽起頭發,簪了一支杏花玉簪,妝容未施,面上隻淡淡清華。她翻箱倒櫃挑了三樣禮物:一襲領口綴着蘭草暗紋,材質上好的柔粉儒裙給許靈初;一件淺杏織金帶着富貴氣的半臂給張氏;還有一方墨光凝潤的澄泥硯贈予舅父許謙,雖不甚貴重,卻勝在實用稱手。
都裝好後,叫來的馬車已到位,她直奔重陽坊而去。
到了許宅,門房見是她回來,連忙恭恭敬敬迎了進去。張氏今日穿了件淡藍交領襦裙,頭上簪了兩朵梅花寶珠簪,整個人比以往多了幾分清爽。一聽是沈知微來了,竟比從前客氣了些。
沈知微走進中堂,迎面撞上了位衣着講究、舉止從容的中年男子,是特地從唐州常家趕來為六禮籌備事宜的嫡叔父。那人本就笑得彌勒佛一般,見到沈知微更是又慈和了兩分,連聲稱贊沈司衣近來在宮中名聲鵲起。
“沈娘子如今是陛下欽點的監禮司衣,前途不可限量啊。”那人笑道。
“哎喲,我這外甥女可是能幹的很,連聖人都召見她呢。”張氏搶言,眼角細紋都笑了出來,做足了慈祥舅母的姿态。
沈知微福身時,瞥見許靈初藏在屏風後的鵝黃裙裾。
待她寒暄已畢退出正堂,許靈初從荼蘼架下轉出,鬓角沾着新開的紫藤花瓣:"沈司衣好大的威風,知道你來,我娘居然讓阿香趕緊去添兩道好菜,真是破天荒!"她吐吐舌頭,對自己諷刺親娘有些不好意思。
沈知微被她逗得抿嘴一笑。
待常家人走後,張氏親自招呼她在花廳用晚食,桌上果然添了兩道沈知微愛吃的菜,席間氣氛融洽,許靈初悄悄在她耳邊說:“看到那菜了吧,可見你如今風頭正盛。”許謙不知道自己女兒在說什麼,但規矩不可廢,他敲敲桌子,輕咳一聲:“回頭到了婆家還這般沒有規矩?”
暮色四合時,門前春風拂柳,宅外靜悄悄的,隻餘西斜陽光灑在青石闆上。
酒足飯飽,沈知微告退。而然今日女兒大事已定,相當令許謙滿意,他心情愉悅,想着許靈初的好事很有外甥女的功勞,因此難得起身相送。卻不料,剛到門口,許謙就倏然停住了腳。
沈知微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門外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人影。
他着身着直裰,袍角在風中微動,夕陽将他的身形輪廓勾勒得清晰如畫。
是崔懷瑾。他負手而立,望見他們出來,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
“崔……崔侍郎?”許謙喚一聲,叉手行禮的姿勢像極了當年在戶部述職。
崔懷瑾向許謙回以一禮,語聲溫雅:“聽聞沈娘子在府上,我既路過,便想送她一程。”
這話直白的讓許謙一時竟不知如何回複。他心中瞬間千回百轉,順道?順哪條道?戶部還是崔府,哪裡和宣陽坊順道?
他支支吾吾、猶疑不決:“大人……雖是好意,隻是,還是下官親自……”
他話未說完,張氏卻已從後快步走了出來:“哎喲,即是崔侍郎親自相送,我們這當長輩的再放心不過了。”說罷扯了許謙一把,又掐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胡說八道亂人好事。
一番話把許謙欲出口的推辭都堵了回去。他本是古闆之人,碰到這種事情,覺得自己合該沉臉拒絕。但這人偏是崔懷瑾,長日裡積累的威望讓許謙在面對他時戰戰兢兢,哪怕對方此刻溫文爾雅,神色謙和。
沈知微側頭看張氏一眼,她完全沒有想過要看沈知微一眼,隻一個勁谄媚笑着恨不能将外甥女向崔懷瑾身上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