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吸了口氣，心中泛起一陣澀意——舅父夫婦兩人，一個膽小如鼠，一個無利不歡，到底都靠不住。她隻得朝崔懷瑾盈盈一福：“那就有勞崔大人了。”

話音落下，她便擡步向馬車走去。崔懷瑾在她胳膊下虛虛一托，動作不重，卻穩穩将她引上車辇。

沈知微低頭上車，腦中閃過一絲疑惑——今日這車似乎并非往日那輛高頭大馬拉的烏檀車辇，而是換了輛尺寸略小、卻更加舒适精緻的新車。車内軟墊與飾紋俱是上品，連香氣也帶着淡淡的冷杉清氣。

那拉車的小馬，更是惹人注目——通體烏黑，馬發光亮貼服，雖不高大，卻精神矯健，一雙眼睛晶亮如墨，顯見是匹上好的西域小種。

她心中微動，尚未來得及細思，車辇已輕輕一晃，向着坊外駛去。

馬蹄踏響在夜幕微沉的坊巷，車輛緩緩行駛在歸途上，車廂裡卻寂靜無聲。崔懷瑾坐在她對面，身影修長，神情沉靜。直到車輪穩穩停在‘錦繡齋’門前，崔懷瑾先下了車，站在車門一側，執簾候她：“我送你進去。”

語氣溫和，卻沒有可推拒的餘地。沈知微輕輕颔首，拎起裙擺步下。

晚風清涼，三樓窗紙微透燈光。她一路心神不定，希望到了鋪子裡他便會止步，卻見崔懷瑾已先一步登上階梯，步履沉穩。沈知微一怔，忙開口：“崔郎君，便送至此處即可。”

崔懷瑾停住腳步，回頭看她一眼，目光中有種說不清的堅定。他唇角微抿，像是笑了一下：“我送你上樓。”

沈知微卻未再擡步，隻是站在那兒，溫和卻堅定道：“送到此處兒已非常感激了。”

崔懷瑾複又下了台階，走近沈知微，“熙熙，我想與你說幾句話。”他聲音低而清晰，神情坦然。

沈知微心頭亂了半刻，最終還是拎着裙角往樓上而去。

房中尚有餘溫，香薰未滅，繡兒守在室内，見兩人進來，眼神明顯一驚，但随即壓下慌意，奉上茶水。她端茶的手不自覺輕顫，語聲也比平日低了一些：“大人請用茶。”

崔懷瑾接了茶盞，輕輕颔首。

沈知微見繡兒遲遲不退，心知她是在堅持昨夜的“誓死不離”——若她出了什麼事，這丫頭怕是打定主意不活了。

她歎了口氣，朝繡兒開口：“你下去吧。”

繡兒擡眸看她一眼，嘴唇動了動，“娘子…”

沈知微略帶無奈柔和道：“去吧，我這裡無妨。”

崔懷瑾卻忽而接過話來：“你既放心不下，便去門外守着。”，繡兒這才垂首倒退着挪到門外。

門扉掩上，房内燈影将沈知微的身形映在花窗上，斑駁而朦胧。她立在窗側，背對他，不語不動。

他并未急着靠近，而是站在不遠處，看着她的背影道：“适才那匹黑馬，名喚‘紫月’，性子極乖順，适合女郎騎乘。”他頓了頓，似想起什麼，“還不知你會不會騎馬，若不會，我休沐時可教。”

沈知微沉默垂眸。

崔懷瑾也并不着急，隻等她開口。

“崔郎君，你待我甚好，可否容我坦誠問一句：你想要什麼？”

崔懷瑾聽罷，向前走了一步，立在她對面，眉眼間一絲沉穩始終未散，他直視她的眼睛，嗓音微暗：“那日我說過‘你是我唯一心悅的女子’，今日再說一次，某傾慕沈娘子。”

他眸中似有跳動的燭火，那不是少年一時的情熱，也沒有隐晦的彎彎繞繞。他的喜歡來得幹淨，落得沉穩，像藏在案牍間的一篇錦繡文章，時日已久，今日落款。

“若論禮法，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沈娘子與我，皆是失沽之人——我幼時父母早逝，你亦無親在堂，并無長輩張羅。若我冒然求官媒上許宅求親，以你舅父、舅母的性子，定不會拒絕。我命硬之說傳了多年…”

他頓了頓，目光沉靜而笃定：“熙熙心中……可有崔某一席之地？你，可願意嫁與我為妻？”

屋中靜得落針可聞。窗外春風吹過梨花，拂起窗紗一角，陽光斜斜照入，映出兩人影子交疊在一處，近得幾乎難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