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掃了眼街道,往下壓了壓面紗,鬓邊碎發掃過發簪的豁口。
街邊饴糖攤子騰起琥珀色的霧,裹着姜醋香的熱氣裡,她瞥見兩個商家夥計打扮的人正用竹簽戳糖人——
簽尖蘸着的糖漿卻洇出詭異靛藍,無意識畫出蝴蝶般紋樣。
藥鋪檐角懸着的風铎叮咚作響,她佯裝挑選當歸,餘光瞧見不遠處貨郎正與衙役耳語。
“劉捕頭今早往城隍廟去了。”賣艾草的老妪突然往她籃裡塞了把濕漉漉的菖蒲,枯指劃過她掌心時留下個油紙包。
是商家人僞裝的。
青苔轉過街角才敢拆開,裡頭薄荷葉裹着半塊縣衙腰牌,背面朱砂寫着“申時三刻,馬廄。”
鐵質腰牌觸的指尖發涼,隙間滲出縷縷沉香。
前幾日在與謝驚鴻碰面前,她費了點時間,安插人手潛進縣衙,終于有了消息。
茶館的情報也來得快。
聯系上左正道前,她偶然得知軍饷案的關鍵人物——軍饷供應商孫福。
此刻這人居然在縣衙裡。
…………
謝驚鴻錦靴碾過木梯時,青苔正倚在客棧閣樓雕花欄杆上。
窗欄被梅雨浸得隐隐泛濕,她身上留下的舊傷偶然也會作痛。
謝家這些日子茶商供應出了些問題,處理起來耽誤不少時間。
“阿苔,如何?”
青苔退到月光照不見的角落,“城隍廟。”
青苔行動極為不便。
得知消息後若她貿然跟去城隍廟,必然會引起那些暗中監視之人的注意,從而打草驚蛇,破壞整個計劃。
謝驚鴻聽完了然,他沉思片刻,城隍廟那邊有座寺廟,香火極為繁衍旺盛,每日前去參拜的人絡繹不絕。
他打算派謝家人佯裝成去寺廟拜祭的香客,順便暗中探查消息。
她看向謝驚鴻拿出半塊縣衙腰牌,與他商量好分頭行動,今夜她會去馬廄探查——
褐色茶湯漫過案邊,她蘸着茶水寫下的字迹被漏進的雨打散,隻洇出個殘缺“孫”字。
…………
戌時更鼓驚飛宿鳥,縣衙石獅旁,秦淩慣用的青色披風掠過朱漆門檻。
青苔退進巷口陰影裡,她隻看到那人背影。
後背貼上冰冷磚牆時,忽覺發間銀簪被什麼勾住,她心中一驚,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隻是小心翼翼地将銀簪從勾住的地方解脫出來,未覺青絲扯斷。
待那身影徹底不見,青苔瞅準時機,混入一群送菜的農人之中,巧妙地閃進了角門。一進入院内,她便立刻朝着馬廄的方向奔去。在馬廄的幹草堆中,果然如她所料,埋着半截斷箭,那是她與商家内應約定的暗号。
馬廄後面突然閃出一人,正是商家内應。
“姑娘這邊。”喂馬老仆的蓑衣下露出半截袖口。
青苔跟着他,二人貼着馬廄腐木牆根,小心翼翼地挪步前行,通往牢獄的石階生着滑膩的藓,每走一步都得格外小心,生怕一個不慎就滑倒。
空氣中彌漫着腐氣,還隐隐混着血腥氣,讓人聞之欲嘔。
青苔踩到塊碎瓷片,“咯哒”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兀。就在這時,轉角處忽然傳來鐵鍊曳地的沉悶聲響。
二人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狠狠壓低了頭,大氣都不敢出,與從轉角處走來的那人擦身而過。
直到那人腳步聲漸漸遠去,青苔剛松了口氣,突然頓住了腳步——隻見一人蜷在黴爛稻草堆裡。
商家内應微微側頭,壓低着聲音,那聲音幾近耳語,卻在這寂靜陰森的地牢中格外清晰:“此人便是孫福了。”
青苔聽聞,目光瞬間聚焦在蜷縮的身影上。
牢窗漏進的月光忽被遮住,孫福卻毫無反應。青苔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輕手輕腳地走近,蹲下身子試探,才發現孫福竟是暈死過去了。
青苔失望地歎了口氣,滿心的期待瞬間化作泡影。暈死過去的孫福此刻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她緩緩起身,退到那面不斷滲水的石壁前。
恰在此時,遠處又隐隐傳來獄卒那沉重的靴聲,“踏踏踏”,聲音在狹窄的通道裡回蕩,愈發顯得急促。
老仆與青苔對視一眼,彼此心領神會,二人不敢再有絲毫耽擱,迅速沿着來時的路離開地牢。
所幸,這一路倒是通暢順利。他們避開了巡邏的獄卒,小心翼翼地穿過陰暗的通道。
雨打瓦當時,青苔從馬廄暗門鑽出。
隻能再等機會。
次日清晨。
謝家馬車的翠蓋珠纓駛過石闆路,車輪碾過之處,仿佛也碾碎了這靜谧寺廟外的甯靜。
風裡飄來斷續誦經聲,混着香灰的檀息。
謝驚鴻身着華服,風度翩翩地走進寺廟。
他臉上帶着招牌式的笑嘻嘻表情,看似玩世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