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常在何處同上甲微的使者碰面?”
他細細回憶道:“就在靈榇藥觀不遠處的一家客棧裡。我成形時就愛去那家客棧喝酒。那黑衣人說的都是湯語,旁人聽不懂,但瞞不到我。上甲微的使者像是在邀請巫大人去什麼宴會,有一次還提到交易什麼物件。但巫大人像是沒有應允。就是不知下次他們接頭是何時。”
“好。”宵明暗暗記下地點,倏地反應過來,驚訝道:“你已修成人形?”
“咪西……可别小看我!”
她捉狹笑道:“那可否讓我見見你的人形?”
白鹿驕傲地挺起胸脯,仰天抖抖脖頸,片刻間便化為人形——原來他化形後是一個白毛小男孩,眼睛如同青湖般翠綠,皮膚也白皙得緊。
宵明心裡唏噓,但面上還是笑眯眯的,沒有表現出來。你這般小一個男孩,之前還想我做你的媳婦兒?
白鹿少年瞅瞅天色,問道:“咪西,那你之後去哪裡?天色已晚,要不你去我那歇息罷。”
宵明微笑婉拒,若是去你那,沒準就真成你的壓寨夫人了。
“我還在等人。再會。”
白鹿一面三兩下打包好剩下的肉脯,一面惋惜道:“今日你我無緣,那便下回再咪西見!”
*
約莫過了半日,宵明迷迷糊糊醒來,隐隐約約聽見人的腳步聲。
她看向山谷東南側,見一個黑衣束發的女子緩步而來,腿腳一拐一拐的,應是受傷了。
宵明不動聲色打量那女子。
她膚色偏黝黑,紅唇皓齒,眉間略顯鋒利,卻不令人生厭。
天未拂曉,鹹泉也就僅宵明一人在此。
想來特殊事件特殊地點,這人也隻能是來尋她的。
宵明有所思量,等女子前來,便起身言道:“姑娘可是來尋宵明仙君的?”
黑衣女子遲疑道:“是的。”
“我便是。”
女子恭謹作揖道:“仙君,我想細問您一件事,還請仙君同我言說。”
宵明舒爾笑道:“你便是栾罷。”
她似乎毫不驚訝宵明知曉她的名字,旋即應道:“是,聽見帳外仙君提及南海,我便知仙君在指點我來。我們栾族生在南海,生來便沒有姓。巫相遇見我後,便給我取名為仙栾。”
仙栾,仙栾,如仙子一般的人物,巫相倒是給她取了個好名字。
宵明颔首,示意她繼續。
仙栾聲色沙啞,慢慢同她絮說。
*
栾族本生于南海。
厲害的族人修行成人形,便在南海邊搭建小屋,以打魚為生。
栾族皆無姓,有的僅僅是名。
栾天性内斂,不善言語。因而即便是栾與栾也甚少交流。更别提同中原的人有什麼聯系了。
栾族素來與世無争,直至某日,人族發現了這片地帶。
原本也并未有什麼異樣。人族隻覺着原住民不喜打擾,便各自維系着一般的關系,彼此相安無事。
但自那日以後,一切都變了。
張家的阿婆病得不輕,幾次差點便一命嗚呼。家裡的男丁張達出門打魚,和同行的栾哭訴,說起家裡阿婆病重的消息。
栾不假思索便扯下幾縷自己的頭發,又刮破手背,讓毛發沾上血,随即遞給他,告訴他将此拿去兌水給病人喝。
張達心想死馬當活馬醫,回家給阿婆熬湯時,就摻入了一縷毛發。未曾想,阿婆喝過湯後,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便面色轉紅,越發明朗起來。
次日一早,張達提了桶脂油,興沖沖去尋栾,表示了他的謝意。栾并未說什麼,隻是淡淡告訴他千萬不要聲張。
栾低估了人性。
在那之後第二年開春,漁村裡陸陸續續有人患上疾病。很快村裡便人心惶惶,烏雲密布。
人人都在傳:這是瘟疫!
原住民們卻一個也未感染。
張達心裡藏着秘密的那瓦牆,在一日日的猜疑、推測中悄然生長,終是在阿婆也感染上瘟疫後——轟然崩塌。
他先是找上之前幫過他的那個栾,哭着哀求他:“栾兄,你好人做到底,就再幫我這一次罷!”
栾猶豫一二,想着最後助他一次。
但阿婆氣色好轉隻有半日,夜晚一至,就又重染病情。
張達便又去求栾。
不曾想,這一次,栾卻撒開他的手,疏離道:“不可。現下已經不行了。”
張達心裡僅剩的希望瞬時破滅了,不敢置信道:“為何不可!明明你的毛發,還有血,就是能醫治阿婆!再多些毛發,一定能的!”
栾搖搖頭,歎息道:“世事無常,還請保重。隻是這話,以後都别同他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