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要明,蒼穹之上的暗色漸漸褪淡成一點藍墨暈開般的藏青色來,她自踏水而來,一柄刀,獨身一人。
水映天色,水照她影。
“您來殺我嗎?”
“不若給我一支舞的時間,我自小在這片水邊練舞。”
楚翹請求道。
她母親曾是舞娘,阿姐不喜歡跳舞,她卻很喜歡,甚至想長大以後也要做名動天下的舞人。
河邊垂楊柳,一江長愁水。
許椿白一身藏藍的袍幾乎要與此間的天色融到一起去了。
楚翹望着許椿白,也望着許椿白手裡的刀。
她逃不開許椿白的刀,她利用了許椿白的善心。
可是她不後悔。
她不想再待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了,也不希望阿姐再錯下去。
隻是她依舊舍不得阿姐死。
許椿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連眼神都沒有波動一下,就那麼直愣愣的站在那兒,像一尊潑墨瓷瓶。
得不到回答,楚翹當許椿白默認。
楚翹一笑,水袖長揚,回旋幾度、她開始在岸邊石闆地上像曾經許多個日夜一樣起舞。
這世上有人生來如這河上蜉蝣身不由己,她是,她阿姐也是。
她本來隻是凡人,是阿姐喂她吃下鲛人心,替她延緩了衰老。
阿姐說希望可以她可以陪她久一點。
從楚翹生下來那天起就和阿姐相依為命,阿姐于她而言比自己的命都還要重要了,她做不到舍棄阿姐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可是人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欲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旁人。
阿姐自重傷之後就一直靠殺掠各類年輕生命來延續自己的命。
愛可以遮蔽人的雙眼,卻到底不能颠倒黑白。
殺孽高築就是不對,殺人續命就是有違天理。
楚翹有時候也在想其實一直是她太弱了,所以保護不了阿姐,也阻止不了阿姐一錯再錯。
被關在暗室的那些數不清的日月,楚翹早失去了對活着的實感。
于是她開始祈求上天來了結這一切,終結所有的罪惡。
當仙人真的應約而來時,楚翹心裡還是不忍。故而将曾經阿姐給她的保命玉石給了出去。
在她看來仙人肯定是有能力依言清算了了阿姐,她給不給這塊玉都隻是早與晚罷了。
她還是想把玉在阿姐最需要的時候還給阿姐。
眼前的藍已經成了一種暮青色,沾染她白衣裙之上多了一點粼粼光澤。
一舞畢,楚翹向許椿白服身一禮,而後袖中出短刃璀然一笑:“我亦願替阿姐償還。”
那些數不清的血腥冤孽,她都願意替阿姐一起償還,隻希望阿姐來世能明明白白做人。
言罷,楚翹一刀将脖子抹了,猩紅的血一路往外淌,長流石闆上滴落河水中。
楚翹沒有給許椿白回答的時間,也沒有詢問許椿白的意思,隻是一刀下去決絕得沒有餘地。
事實上許椿白不是來殺她的,殺一個她有什麼用呢?
可當楚翹如此毅然決然要替曳姬死時,許椿白疑惑了,就像不明白明明曳姬待楚翹如豬狗,她卻還是要幫曳姬一樣的疑惑。
為什麼呢?
曳姬難道不是楚翹的仇人嗎?
為什麼她要放走曳姬,又要替曳姬而死。
許椿白試圖代入自己去理解,發現越是代入越是不能理解。
望着楚翹安詳閉上的雙眼,許椿白看到了一種解脫的意味。
人和人之間再大的共性,也總有特性,所以悲喜不相通。
或許楚翹的這種恨不是對曳姬單個人的恨,恨的複雜稀釋了恨的濃度。
許椿白是不會放任任何一個潛在的敵人的。
她還是會去找到曳姬,在确認曳姬徹底死去之前她都不會改變要殺曳姬的這個目的。
即便楚翹自刎,曳姬依舊要死。
個人有個人的因果。
即使如此,楚翹的死還是不可避免地在許椿白的心裡掀起了一點漣漪。
天完全亮透了以後許椿白就近将楚翹葬了,就葬在那棵楊柳樹下。
許椿白站在小土丘前發了會怔,再擡眼卻見天邊有一道身影直沖她而來。
因着她身後就是楚翹的墳,許椿白半步沒退提刀而上直接擋下了這來勢洶洶的一擊。
兩道力量相撞的氣浪掀起河中水浪又揚起塵土。
刀氣和魔氣的極緻沖蕩間,許椿白瞧見了曳姬那張完全瞧不出五官來的臉。
魔紋已經從她的皮肉裡生長蔓延到了每一寸肌膚之上,像是一張被揉皺的肉皮。
暴走的不止是曳姬的魔氣,還有她的情緒。
一個原本就處于崩潰邊緣的瘋子,她的爆發不容小觑,許椿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好在曳姬眼下就是不顧死活的打法,毫無章法可言,稍一留意便有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