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終于越來越大,蔓延到了趙三娘的屍體手中的七殺劍上。
火舌爬上劍柄時,黑色的星宿紋路,刹那間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顧清澄的瞳孔映着烈焰,左肩劍傷一瞬間變得滾燙。
七殺星亮了!
劍柄上閃耀的紫薇十四星裡,七殺星的光華如火山噴發,吞噬了所有的光源,凝成一把利劍刺進顧清澄的識海。
七殺照命,破軍随行,非王侯将相不可鎮。
“跑!”識海裡炸開的聲音與眼前的世界重疊。
燃燒的房梁砸落之前,她本能地撲出重圍。
是七殺救了她。
她卻不能再回頭。
顧清澄慘叫着,闖出門外。
有輛馬車路過。
顧清澄撲出之時,繡鞋恰好踩中那枚江步月跌落的黑子,她一個沒穩住,向馬車撲去。
“救命啊!”
這真在她的意料之外,所以救命也顯得真情實意。
雲鬓花黃的胭脂鋪主人,滿臉黑灰地摔向馬車。
在她的嘴和車轅親密接觸之時,馬車裡伸出了一雙手。
……居然是他。
女人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緊緊地抓住了他。
給江步月抓得一愣。
抓住救命稻草的女人很快就癱軟下來,嬌軀綿軟,江步月輕輕一拽,就把她拽上了車。
“黃濤,駕馬。”江步月對車夫喝道。
熊熊大火邊,一匹馬車沖了出來,胭脂鋪主人的半個身子還在外面,裙尾在火光裡如曼珠沙華般綻放。
她表面上驚叫着,看着江步月腰間搖曳的紅色雙魚香囊,心事漸漸碾入車底。
.
“無事了。”
一刻鐘後,馬車徹底駛出了雜亂街道。
江步月看着眼前的女人,語氣冷淡,眼底卻閃過一絲探究。
女人作婦人打扮,绯色襦裙被火燎得焦黑,披頭散發,臉上厚厚的粉因炙烤皴裂,花黃糊作一團,滿臉黑灰,看不清樣貌。
她涕泗橫流,抓着明月般公子的潔白衣角,放聲大哭:
“完了,全完了!”
江步月神情不變,隻抽回了被她緊握的手。
“你是誰的人?”
他不動聲色道。
“三娘……三娘是孤寡的人!隻這一個鋪子也沒了,三娘好命苦啊!”
顧清澄不理他,繼續埋頭大哭。
“不說的話,跟我回去,有的是時間慢慢說。”
他說話很慢,帶着一絲疏離。
顧清澄聞言,不敢再埋頭哭泣,隻偷偷地探出一雙眼睛來。
“趙氏三娘……謝公子救命之恩。”顧清澄抽泣道,“隻是三娘本是良家,不能輕易跟公子回去。”
車夫聽得嘴角抽了抽,這話說的,什麼殘花敗柳也來碰瓷?
他家殿下風光霁月,放眼整個北霖,隻有傾城公主能與之相配。
車夫輕輕一抽馬鞭,馬兒扭轉上橋。
江步月并不理會她的歧義,語氣如常:
“誰放的火。”
“這火把三娘的身家性命全燒沒了,公子不能趁火打劫啊!”顧清澄自然不知,哭得更加真情實意。
聽着女人一味地賣慘,江步月突然笑了。
這一笑,眉宇間的疏離碎了。
“也是,好可憐啊,趙三娘。”
他語氣很溫柔,但顧清澄隻覺涼氣入懷。
她猛地擡頭,映入眼簾的是江步月清冷如玉的面容。
他俯身憐憫地看她,清淩淩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
太近了。
顧清澄心中警鈴大作。
她不敢對峙,隻是埋頭躲開了那雙眼睛裡的溫柔鋒芒:
“三娘……叩謝公子。”
女人俯身要跪,卻被江步月冰冷的指尖托住了下颌。
“妝都花了。”
江步月端詳着她的臉,有些歎息地笑了,一手拿起霜色絲絹,要親手為她抹去臉上的污泥。
顧清澄呼吸一滞。
要暴露了。
馬蹄發出哒哒聲,簾穗随之搖晃,這是馬車正在過橋。
她裝滿嬌羞的雙眼蓦地眨動,再睜眼已是淚光閃爍。
“三娘無德,愧對公子厚愛,隻能來世再嫁公子!”
話音未落,她身形暴起,撞碎了旖旎氣氛,掙開車簾,向橋下縱身一躍。
一切都隻發生在一息之間。
“殿下!”車夫驚道。
橋底傳來了落水聲和女人的掙紮。
“走吧。”江步月的動作頓了一霎,他垂首,隻是用絲絹擦拭雙手。
“要屬下去追嗎?”黃濤問。
“我摸過她的脈象,經脈枯竭,活不了的。”江步月一邊擦拭着,一邊思索,總覺得趙三娘的氣息有些過于熟悉。
尤其是那雙手,摸起來好像比主人看着更年輕。
“查。”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但思緒很快又陷入了皇帝的那盤棋中。
對他來說,救人一命就足夠演出質子的良善。
霜色絲絹落入泥土。
掙紮聲再也聽不見了。
顧清澄潛入水底。
冰冷的河水讓她的思路重新變得清晰。
在趙三娘的殼子裡,她看見了不一樣的江步月。
但她無暇顧及這不算浪漫的邂逅,左肩的疼痛提醒她,她的情況不妙。
無關的人,先抛在腦後。
顧清澄很熟悉這片水道,皇兄曾給她看過京城的水利圖,她足夠聰明,皇帝也許不信,但她已經爛熟于心——
順着内河分支向北遊,便可潛入宮内的河渠,順水回宮,隻是要多花些力氣。
但她突然失去了力氣。
顧清澄突然意識到,經過這一番折騰,她的内力竟要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