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亂了她所有計劃。
“小七,謝過四殿下。”
她俯首施禮。
“過來罷。”江步月隻是低頭看書,氣質沉靜如夜湖。
“賀都監是誰?”她站在距他一尺的地方,生硬寡淡道。
“吾托了如意公子救你出來。”
“如此,也不算負了你我之間的約定。”
江步月放下書卷,看着她。
“小七,不敢與四殿下作約。”
她神态恭謹,但聲音發冷。
她在怨他。
“你入過大理寺,便知吾也是迫不得已。”
夜風吹起他的頭發,他神色平靜,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麼過錯。
“子時已過,城外的火,怕是已經燒完了吧。”
她的眼神和夜風一樣涼,睫毛擋住了她眼底的一絲殺意。
“是的,吾救了你。”
他淡漠地回答。
“孟嬷嬷呢?”
她終于,木然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死了。”
他白衣勝雪,說出的兩個字卻比冰雪還要透骨。
“死,了。”
她一字一句地重複着這兩個字。
“死了?”
眼底的殺意終于刺破了兩人之間無形的屏障。
“——這就是殿下給我的承諾?”
夜風驟起。
烏黑的發絲如鬼魅般被吹開,一呼一吸間,她瘦弱身形已經突破了兩人之間安全的距離。
指間那個雪白鋒利的碎瓷片,穩穩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黃濤拔劍聲同時響起。
“是的,死了。”
他的神情依舊悲憫冷靜,隻是拂手示意黃濤退下。
“吾方才與你說過了,身不由己。”
她手中的碎瓷片抵着他的喉結,眼底的殺意轉變成怒意。
“身不由己。”
她好像隻能木然地重複他的詞彙,眼神變成了落幕般的無力。
“明明我……已經算好了所有的逃生路線。
明明我自己就能做到……”
她的喉嚨帶了些氣聲,牙間卻擠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偏偏,偏偏你要來,橫插一腳。”
指尖止不住地顫抖,瓷片在他喉間劃出了淡淡血漬。
“殿下若是不守信,那便一直不守信下去。”
“殿下就這麼喜歡,做救世主嗎?”
她幾乎是笑着,從齒間擠出了這些話。
江步月隻是看着她,眼底看不出悲喜,神情淡漠得宛如神祇。
“你沒能力。”
他伸手,抵開她的指尖,從她的指間溫柔卸下了有些溫熱的白瓷碎片。
“沒有能力的七殺,救不了任何人。”
白瓷碎片躺在他的手心,像猛獸斷落的爪牙。
“就憑這個?”
“小七,還是七殺。”
他的笑意不及眼底,再次重複了曾經問過的那句話。
不過這次,是肯定句。
她見瓷片被卸下,倒也不惱,隻是冷笑着,抛出了另一個問題。
“殿下見過傾城了吧?”
“是。”
他将瓷片丢到一邊,淡淡道。
“我猜啊,殿下對那個人,曾有過幾分情意。”
她看着他淡漠的樣子,眼裡突然帶了三分挑釁。
他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他熟悉的,被頂替的,過去的傾城。
夜風停下,萬物寂靜。
他也沒說話,隻是看着她。
“可惜啊,她也死了。”
“我,殺的。”
她也回望他的眼睛,嬉笑道。
漆黑夜色下,朗月當空,江步月沉靜的眼底,終于浮現了一絲漣漪。
她笑出了聲。
“殿下可知,她死的時候,手裡還握着另一個,親手給您繡的香囊。”
她看着江步月腰間搖曳的那抹紅色雙魚,語氣譏諷又輕快。
江步月垂眸,長長的睫毛随着她的笑聲顫抖,看不出神情。
“殿下也會心痛嗎?”
她笑得快要流出眼淚,看着江步月有些泛白的指節,心裡多了幾分痛快和滿足。
不知是笑中帶淚,還是淚中帶笑。
是為孟沉璧,也是為了過去的自己。
“都死啦,殿下。”
她終于看到江步月眼底的淡漠,無聲地碎了。
碎得越徹底,她越痛快。
“也是,這些無關的人,與殿下的權位何幹呢?”
“小七祝殿下與傾城公主,百年好合——”
她享受着江步月谪仙面具出現的每一絲裂紋。
然後俯首長揖。
瓷片被廣袖拂在地上,落成齑粉。
顧清澄喘息着,眸光裡看見了江步月站起身來。
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又被激怒了嗎。
她低着頭,心裡裝滿了嘲諷。
直到,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緩緩蹲下身來,大片月白色衣袂垂落在地上,染上了塵土。
“吾對不住你,小七。”
他說。
他擡起頭看她,目光滿是複雜。
“是吾,考慮不周。”
清冷的月光傾灑而下,落在他眸中,起了霧氣。
但顧清澄,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
這次,換她俯視他:
“殿下真的隻是考慮不周嗎?”
她的聲音,帶着一如當年垂憐他的冰冷。
“殿下保下我,是想證明,七殺還活着。”
“如此,便不受陛下脅迫了。”
“小七說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