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玉也在識海回堵他:“懶得和你解釋。”
一旁瞪了半天眼的流星,好容易捉住了話頭間隙:“二公子,裴公子。雨大了,再不走傘都要撐不住了。”
魏春羽道一句“是了”,又如夢初醒般道:“裴公子,先前的同飲之約恐怕要推後了,我觀你還要些時日将養,不如一同去三鮮閣嘗嘗片鴨和魚脍?我叫他們做清淡些。”
裴懷玉細細瞧着回他滿面的描妝,慢半拍答道:“我來時路過三鮮閣,他們的片鴨和魚脍都賣空了,不如下次?下次再一同盡興。”
“也好,我這副尊容能早些洗了,也是一樁善事。”魏春羽笑道。
待要分别,卻見裴懷玉幾步削薄了二人間的雨簾,遞出一隻玲巧銀杯來,道是自己家中也有隻一樣的,二人各自回去飲些茶水或薄酒,也可充作一次同飲。
“阿魏,這杯子好就好在還能試毒,也可為你防些事。”
裴懷玉殷切關懷他。他果然感動非常,又将那酒約說了一回。
隻是魏春羽眼前忽地一花,有些耳鳴頭暈,額角也洇出些汗珠。他當下卻也并未放在心上,隻當是沒休息好。
強撐同裴懷玉告了别,便由流星攙着回了府。
到了房中,魏春羽困意上湧,隻當春風樓酒勁兒陡增,不做他想,連面妝與鞋襪也來不及除去,就沉沉昏睡過去。
次日醒來,卻是頭昏目脹,耳鳴大如雷聲,更不用提那兩肋酸痛,渾身無一處舒暢。那常為魏祯看診的百草堂的醫官神色凝重,眼神從身旁藥童落到府内人身上:“結澀脈,舌體绛紫,是氣滞血瘀之相,恐因中毒所緻。”
“中毒?”一旁的父親母親聞言,面色大驚,兄長亦然,更添驚慌痛心神色。
好在那老大夫又道:“幸而病證猛而不深,用藥可除。”說着交代藥童取來紙筆,就寫下破解之方,囑咐着一日兩次,定時服用。
衆人方才放下心來,又焦心詢問幾句,恐擾他休息,很快人走聲靜。
而身側被褥陷下一角,魏春羽探出頭來,才知是自家哥哥坐近了:“哥,你還有事?”
魏蘅景垂首打量着他,抹額上的小玉墜晃啊晃:“你這是吃食不潔,還是受奸人暗算了?”
“奸、人?”這兩個字被舌齒緩慢碾過,聽得魏蘅景神色不由繃緊了些。
“我不曾與人結仇,隻狐朋狗友一大堆,誰來害我?”
魏蘅景神色誠懇,握了他的手:“阿弟,你知道的,母親隻是嘴硬,上回那樣說你的朋友,隻是無心。剛才你病了,她也急壞了。”
兄長的手心很燙,焐得病中人也暖融融的,魏春羽便沒有動彈,隻是說:“我知道的,隻是朋友堆裡,我才是最不着調的。念書不通,習武不勤,我隻想着做府裡的米蟲,安安穩穩過了日子就好。”
一個生母早逝、軟弱無能的弟弟,究竟有什麼值得兄長記恨的呢?
魏春羽真的不解,去瞧魏蘅景的眼睛,但那人隻是給他掖了掖被子,說“好”。
“父親寵你,我也會護着你,魏府一天不窮,你就都能安安心心的。”
魏春羽突然輕輕笑起來:“哥哥叫我想起了,我剛來府裡時,你同我說的話。”他清了清嗓子,細聲細氣地模仿孩童聲音:“隻要我一天是你哥哥,你就都能開開心心的。”
魏蘅景不大自在地别過面孔:“怎麼忽然說起這些了?”
“我前幾日去了敬遠寺,哥哥可知道?”魏春羽忽地轉了話頭。
魏蘅景道:“母親後來告訴我了,寺裡怎麼了?”
“寺裡有不少叫人驚訝,引人想起舊事的契機。”魏春羽朝他微微笑道。
直笑得魏蘅景心裡發虛,疑心自己行差踏錯,教人發覺了。
這廂兄弟二人說盡了話,相視無言,魏蘅景囑他好好養病,就出了房去了。
那魏蘅景踏出房門後,也不大想追憶十二年前的陳年舊事,隻急急喚來部下,低聲問訓一番。一小厮正巧捧着新衣物路過,耳尖聽到那零碎語句——
“蠢貨!敬遠寺失手......”
“......擅自行動......意外......”
“有眼無珠......偏寵他,就是家業......”
正聽得奇怪不解,小厮踮腳朝前探去三五步,語聲才勉強可辨。
那魏大公子将一口牙咬得咯吱作響:“要讓閣主相信,魏家會交到我手裡,我自然要敲打魏二,但也不會是現在!現在他死毫無用處,還給我帶來麻煩!”
部下垂頸道:“那李乾被您棄用,心有不甘,想拼一把博您青眼......”
裴蘅景眉間郁郁,怒極反笑:“自作聰明!真是好純正的蠢貨!”
那偷耳的小厮,正因揣着了府内秘辛而惴惴,卻忽覺心口一涼,低頭一看,整個人就已軟倒下去,他掙紮着擡頭,隻擠出“大、公......”二字就“哇”出一口黑血,立時斃了命。
“這樣漂亮的衣物,卻是糟蹋了。”魏蘅景的鞋子踩過翻在地上的嶄新衣物,冷冷哼笑一聲:“叫那頭不要打草驚蛇,還有看緊了裴家那個小子,幾次三番攪我好事,恐有古怪之處。再辦不好,提頭來見!”
那下屬額上冷汗淋漓,隻低頭拱手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