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們本該緊擁着痛哭,而後一起将那吳玉瀣碎屍萬段,而不是互相怨恨殘殺,甚至和與複仇無關又喪盡天良的事攪和在一起。
魏春羽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清一怎麼會那樣想,又為何會與育嬰堂的事牽扯在一道。有一刻他甚至覺得,在那片血色中,真正的清一也死去了。
暗箱的晃動終于停止,他被人扯出箱子,接上了關節,額上冷汗落進他眼睛,他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旋即臉上一涼,一塊白色的面具被扣上了他面孔。
雲規說,讓他參加筵席。
“對不住,魏兄。”
魏春羽透過白洞洞的挖空,定定看了他一眼。
......
兩排坐席,自最近主位處朝外延伸,滿滿當當坐了三四十個人。
鼓樂齊鳴,鬧得頭昏耳脹,然而所有人都帶着面具,自眼洞裡幽幽看人,無人出聲交談。
主位仍空着。
魏春羽坐在中遊靠下的位子,也警惕打量着周圍。
雲規把他引入了座,就沒有再出現,隻留下一句“希望魏兄拿到想要的東西”。
他要什麼?他要的是育嬰堂失蹤的嬰兒能有個說法,他要“兩腳羊”的殘暴筵席不再出現,最好還要吳玉瀣也出席其中,被一網打盡。
他伸手去拿那暗濁的酒液,然而一隻手陡然從旁伸出,攔住了他——
魏春羽驚疑轉頭,那人兩鬓綴着銀鑲白玉長流蘇,湊近時仿佛那幾點涼意也落在他脖頸上。
“玉、玉铮?”
那人将手探入他袖中:“不要動酒杯,你不會想喝的。”
“那是什麼?”
“嬰、兒、血。”
在他肢體僵硬之時,那雙手虛虛攏着他的指頭,問他:“後來還疼不疼?”
魏春羽愣了愣,回過神來:“原來是你......”
是他用同生蠱承接了他所有知覺。
怪不得在清一要掐死他時,蠱蟲異動,疼痛卻驟然減輕了。
裴懷玉低聲道:“我沒法心安理得接受你的血,哪怕你自願。所以我隻是做了很少的一點、一些。”
“我以為......你已經跟了遠走了。你怎麼會在這?”他的聲音微微發抖,很快被身邊人發覺,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不,你快想辦法走,‘老鴉’就是清一!”
魏春羽顧不及手指的瘡口,用勁抓緊了裴懷玉的手:“他看到我已經發了瘋,再在這見到你肯定要起殺心。你先離我坐遠些,不要顯得太可疑。”
“發了瘋?所以是很疼?”
“......”
隔着面具,魏春羽同那雙瞳孔微微顫動的瑞鳳眼對視,他隐約覺得,裴懷玉有些不對勁,但現在顯然不是擔心這些的時候。
魏春羽耐下心解釋道:“我同大理寺正房長風說好了,等主位的人來了,一切罪證都被他們自己擺到明面上,就讓他帶人進來一網打盡。”
“徐常青救出了孩子,你為什麼還不走?”
“徐常青?你是說——阿青?”魏春羽訝異道,原來在“上窮碧落”裡成為洲君左膀右臂的徐常青,竟然這麼早就跟着他了,“我是怕他們跟丢了,而且,雲規有些奇怪......”
裴懷玉截住他話頭道:“你是不相信清一會殺害幼童,你還想着會有隐情,是也不是?”
魏春羽吸了口氣,問他:“你就相信麼?”
問話間,一個金冠鍛袍的男子從暗間走出,徑直上了主座,歌舞也正巧奏罷一曲,舞姬下去換裝,場上隻剩單調絲竹,冷清了些。
那主座上的人朝侍從一揮手,便有更多的新奇菜肴流水似的送上、盛器溢羹。
其中一道菜,是灰白黏膩的生肉,上頭綴着兩點青梅子,清新剔透,像魚脍。
但魏春羽心裡有了猜測,不慎多看一眼都想嘔惡。
偏偏那布菜的侍從還笑眯眯地報着菜肴的名字,所有的肉一律以“羊”稱之。末了還要朝他問一句:“雲主事,你上回說這次的羊一定更嫩,快嘗嘗這廚子可有将這食材的妙處都用盡了?”
魏春羽這才知道,他頂的是雲規的位子。
他心裡隐約有了個猜測。
從賭坊時的蓄意結交,到三鮮閣中乘酒假氣漏出的口風,再到幾次告知他歇腳的小院住址,最後是讓自己頂了他上筵席。
一步步,仿佛都在引自己入局、發現什麼。
如果隻是要他成為入幕之賓,要他同流合污,隻管叫他交了昂貴籌碼再進來便好,何必與清一作對,将他強塞進來呢?
眼前的侍從還疑惑地瞧着他,魏春羽執起玉箸,緊着牙伸向那塊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