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好了。”Riesling把兩瓣兒白白胖胖的蒜放在了案闆上,把拇指和食指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她的手現在被傳染了一股濃郁的蒜味。
“還真是兩瓣兒啊。”藍伊一挑了挑眉。
她熟練地向燒熱的鐵鍋裡淋了些橄榄油,把蒜剖成兩半丢進了鍋裡,潔白的蒜瓣受熱,在油鍋裡叽叽喳喳地尖叫着變成了金黃色。緊接着又把切成小塊的藕倒進鍋裡,水遇到滾燙的油,伴随着“刺啦”一聲,迅速沸騰汽化,冒出白色的水蒸氣。
Riesling站在藍伊一身後,環着她的腰,把下巴放在她的頸窩裡,和她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Riesling想要無限地貼近塵世間的煙火氣,每天逛菜市場,數着節氣,看天吃飯。但她又無比恐懼這樣的煙火氣,因為如果用手術刀切開她的動脈,藍伊一就會發現她的身體裡流淌着的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戰場的風沙。塵世間平庸的煙火氣才留不住她。
藍伊一轉過頭,看着Riesling好看的側臉,她的睫毛很長,明亮的眼睛裡總是透着笑意。但隻要看向她的眼睛的深處,她就能明顯感覺到她的與衆不同。她棕色的瞳孔深處,常常翻滾着名為“性”和“死亡”的驚濤駭浪。她隻從一種人的眼睛裡見過這樣的驚濤駭浪,一種對她有着緻命吸引力的人。
她想起昨天在酒吧門前,日落時分,那個脆弱得無以複加的身影,還有那條悄悄延伸出衣領的疤痕。她覺得她好像知道了她的秘密,但又無法自圓其說。
“有人誇過你睫毛很長嗎?”藍伊一問。
“當然。大家都排着隊要誇我呢,你也要誇我了嗎?”蒸箱傳來“叮”聲,“給你時間組織組織語言,我先去把螃蟹們丢進蒸箱裡。”
二十分鐘後,滿面紅光的大閘蟹們被盛在一隻大平盤裡上了桌,藍伊一調了一個姜醋汁做蘸料,桌上還有清炒藕塊、一大碗飄着青菜的豆腐湯。藍伊一從廚房拿出一把剪子,坐定在了餐桌前,兩人一人占了一個桌邊,坐成了直角。
Riesling給兩隻高腳杯倒上了酒,杯沿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悠長的響聲。
“組織好語言了嗎?”Riesling問。
“我這不是得先排隊嗎?隊太長了,還輪不到我呢。”藍伊一哭笑不得。
她拿起那隻被孤立的螃蟹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盤子裡,剪下一隻蟹腿,又沿着關節把大腿和小腿剪開,用較細的小腿把大腿的肉推出,伸到了Riesling的嘴邊,Riesling看着藍伊一的臉,吃掉了這塊蟹腿肉。
“這隻螃蟹,雖然生猛了點兒,但肉還是挺好吃的。”Riesling說。
藍伊一笑着,慢條斯理地一條條剪下蟹腿,吃完蟹肉又重新組裝好擺在盤子裡。吃完八條蟹腿,開始吃蟹鉗,她輕輕掰下小鉗,用筷子輕輕挑出大鉗裡的肉,喂給了Riesling,又重新把小鉗裝了回去,封上了口。
蟹鉗吃完,藍伊一“咔啦”一聲掀開了蟹殼,拿起蟹鬥,輕輕挑出蟹胃,又在橘紅色的蟹黃上淋了姜醋汁。用勺子輕輕挖下,伸到了Riesling嘴邊,Riesling笑着一口吃下。
九月,以吃雌蟹為佳,此時蟹黃最為飽滿。但這隻兇殘的蟹因為被清醒着丢進了蒸箱,在變熟前過度掙紮,蟹黃雖沒有想象當中那麼多,但足以解饞。
緊接着,藍伊一雙手握着蟹身,一使勁兒,輕而易舉地掰成了兩半,金燦燦的蟹黃露在了空氣裡,藍伊一遞給Riesling半個蟹身,兩人吸光了四溢的蟹黃,又蘸着姜醋汁吃下了豐腴的蟹肉。
最後吃蟹的關節,把剛剛剪下來的關節放在嘴裡輕輕吮吸,算是到了吃蟹的尾聲。藍伊一把剩下的薄殼重新塞回到蟹殼裡,擺在八隻蟹腿,兩隻蟹鉗中間,盤子裡還是一隻完整的蟹。
“你這是職業習慣嗎?”Riesling咽下嘴裡的藕問道。
“什麼習慣?”藍伊一拿起酒杯,晃了晃。
“把屍體恢複原狀的習慣。”Riesling指了指她盤子裡的螃蟹。
“這是我的美學修養。”
“你打算寫自傳嗎?我聽說自戀的人都愛給自己寫自傳。書名我已經幫你想好了,就叫《吃蟹狂魔的美學修養》,怎麼樣?是不是朗朗上口,還在短短幾個字裡涉及美食、犯罪學、設計美學三個學科。我厲害嗎?”
“厲害。不過涉及那麼多學科幹啥?我又不是寫簡曆。”藍伊一又拿起一隻螃蟹,“要是你給自己寫自傳,你的書名是啥?”
Riesling手裡剝着蟹,眼睛看着放在桌上的那瓶酒說:“雷司令。”
“為什麼?”藍伊一笑着,剪下了蟹腿。
“因為……因為它配菜範圍特别廣,既能配市井小店的麻婆豆腐,也能配米其林餐廳的鵝肝。說的就是我這種’下得廳堂上得廚房’的人。”
藍伊一認同地點了點頭,說:“《不要臉指南》,這名兒怎麼樣?是不是也朗朗上口,而且讓人特别有閱讀的欲望。”
“真的嗎?現如今不要臉這事兒還需要指南?真他媽世風日下,人心不古。”Riesling剝出了整隻蟹的蟹肉,碼放在盤子裡,端起自己的盤子,跟藍伊一的換了一下。
“怎麼樣,藍法醫,我剝蟹的技術還行嗎?”小時候到了秋天,爺爺總是蒸兩隻蟹,然後一步一步教她剝,這是她除了謀殺小動物以外最喜歡做的事情。
“真是讓人刮目相看。”藍伊一說着,澆了些姜醋汁上去,夾起蟹肉放進了嘴裡。據說蟹肉在碰到酸性物質的時候,會發生美好的化學反應,肉會因此變得更有彈性,吃起來十分彈牙。
藍伊一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着,她抽出紙擦幹淨手,接起了電話。
“伊一……”電話那邊傳來了湯照眠幽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