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HSA辦公大樓】
“讨厭海鷗的人,就不該死。”
湯照眠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感慨,她隻是覺得空調裡蔓延出的冷氣快要讓她皮膚之下滾燙奔流的鮮紅血液也凝固起來,直到變成深棕色的冰塊。湯照眠向前挪了一小步,站進了冰冷的斜陽裡。
從林調查長36樓的辦公室看出去,半面天空都是被日落點燃了的雲朵。不遠處是幾乎看不出來波濤的縱橫江,江中間有幾艘純白色的遊輪,江對面是海港城城東高樓林立的金融中心。玻璃牆的一面是海港城快要死掉的盛夏,另一面是西伯利亞的寒冬。
湯照眠看着窗外通紅的雲朵,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擡手揉了揉鼻子。林調查長聽到動靜,終于打算從回憶的河流裡抽身。
“坐吧。”林調查長轉頭看了湯照眠一眼,伸出手指了指房間中央的黑色皮質組合沙發。湯照眠點了點頭跟在林調查長身後,在林調查長坐定在中間的單人沙發上後,徑自坐在了旁邊雙人沙發的一角。黑色的皮質沙發冰冷而僵硬,像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一樣,她往前挪了挪不幸靠在冰冷沙發邊上的小腿。
“林……”
“喝點兒什麼?”林調查長打斷了湯照眠。
湯照眠看着沙發旁的一個精緻的黑胡桃木小茶幾,上面擺着幾個裝烈酒用的玻璃器皿,它們在日落的餘晖裡閃着金燦燦的光。
“都可以。”湯照眠答道,她現在急需烈酒來取暖,但她又必須保持絕對的邏輯力來向領導彙報工作,這次彙報決定了她是否能從刑警變成探員。
“接着說。”林調查長拿起裝着琥珀色的蘇格蘭威士忌的瓶子,自顧自地往笨重的威士忌杯裡倒酒。
“上次見面您給我安排的調查任務,我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進展。”
“哦?”
林調查長把半杯威士忌遞到了湯照眠面前,“蘇格蘭艾雷島産的。”
“謝謝。”湯照眠林調查長遞來的酒,放在嘴邊嘗了一小口,泥煤味的威士忌對她來說與消毒水沒有太大的區别。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林調查長給她喝這個,僅僅是為了懲罰她在聖彼得堡犯下的大錯。想到梁三萬,她的心突然變得堅硬了起來。
“是馮局。”湯照眠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湖死水。
“老馮?”林調查長搖晃酒杯的手腕停了下來。
“馮局是整個警局裡最需要錢的人。”湯照眠淡淡地說, “他妻子兩年前查出來得了胃癌,一直住在廣濟腫瘤醫院下屬的療養院裡。我查了一下資料,那個加護病房,一個月就要二十萬。”湯照眠從文件夾裡拿出一小疊A4紙大小的文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數字表格,重要内容用熒光筆做了标注。
“這個賬戶,”湯照眠指了指一個被金黃色銀光筆标注出的18位長的數字,“從一年前開始,每個月15号,這個賬戶都會給廣濟腫瘤醫院的對公賬戶打20萬塊錢。”
林調查長低頭看着一串數字,這串數字被印在一張類似于銀行交易流水單的粗糙表格上。
“我已經去醫院調查過了,這筆款項确實是用來支付馮局妻子的醫療費用的。”
“所以呢?”林調查長挑了挑眉。
“我懷疑這就是刑天者給馮局提供的所謂好處,而這個打出款項的賬号,很有可能屬于刑天者。”
正在認真聽湯照眠講話的林調查長不知為何突然轉頭看了一眼她對面的立式書架,她的臉上劃過一絲猶疑,但這種猶疑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湯照眠察覺到了林調查長的動作,順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書架,黑胡桃木書架上擺放着顔色整齊的書籍。林調查長大概是有收集套裝書籍的癖好,很多書都有着一樣的書脊。書脊上沒有一絲折痕,就像從來沒有被翻閱過一樣。
湯照眠一臉困惑地轉回頭,看向了林調查長的臉。
可她什麼也看不到,西邊的太陽不知道為什麼從雲朵的縫隙裡漏出一道強光,照在林調查長的身後,讓她隻剩下一道暗色的影子。
“你的證據過于牽強,”林調查長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一面湖水,“你隻能證明他受賄,但無法直接證明他與他們有關。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人,每天都會有很多人排着隊要請他吃飯,給他送錢。”
湯照眠挑了挑眉,問:“也會有很多人排隊請您吃飯,給您送錢嗎?”
“當然。”林調查長毫不避諱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由于馮局已經步入油膩中年的緣故,湯照眠充滿偏見地認為,馮局一定是隻吃飯隻收錢,工作就相對不怎麼重要了。而身材保持得很好的林調查長一定是潔身自好、八面玲珑,把工作排在吃飯收錢的前面。
林調查長拿起桌上的銀行流水表,随手翻着,“這是你從哪兒弄來的?”
“買來的。”湯照眠有些心虛地說。不過這資料确實是買來的,她向六合會會長出賣了自己作為刑警隊隊長的小權力。
在調查钚金屬交易時,她從日本的黑市商人伊藤信長追查到了六合會的手下呂奇,會長北原倉介給了她這份銀行交易流水單,交換條件是讓呂奇的死與六合會撇清關系。
于是在後續的調查裡,呂奇的死因以及他與六合會的關系被刻意忽略了。隻單單被作為钚金屬交易的一環被調查。
湯照眠以為自己隻是與藍伊一的北原叔叔做了一錘子買賣,從此兩不相欠。如果事情都這麼容易,那世界隻不過是一個十以内加減法的2D遊戲,真實的世界卻如同哥德巴赫猜想般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