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問渠幾次被江水下的暗流帶得偏了方向,終于是艱難地靠近了小孩。
那孩子已經快要筋疲力盡,幾次不受控制地沉入水裡,又掙紮着浮起來。
鄭問渠一把抓住了孩子的胳膊,将孩子拎起,使孩子的頭露出水面;胳膊又環過小孩胸前,另一手作槳劃行,逆水向岸邊靠近。
幾經波折後終于是靠近了岸邊,許清徽搶在其他人之前接過了孩子,跪蹲在地上,将孩子扛在肩上,肩膀抵住孩子腹部,同時拍打孩子背部,使孩子咳出了不少水。
見孩子無大礙了,才将他放下。
原本被攔住的婦人見狀立即掙開其他人,撲過來一把将孩子抱緊,失聲痛哭。
那孩子小小一團,在母親懷着似就要被揉碎。
許清徽退後讓開位置,站到了鄭問渠和王洽身邊。
鄭問渠方才在江中有些力竭,此時已恢複了過來,正擰出他衣服中浸入的江水。
“鄭兄當真豪傑勇士!”
王洽敬佩地對鄭問渠說道。
鄭問渠“嘿嘿”一笑,仿佛他隻是做了一件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
看見小孩沒事後,他眼中先前的灰敗一掃而空,重新蓄滿了光亮。
“多謝幾位英雄救下了我家小寶。此再造大恩,非銜草結環無以為報。”
婦人情緒不能自控之際,她身側的年輕女子、也是孩子的小姑姑面向三人,盈盈一拜,通紅的眼眶盈滿淚水。
見此婦人也終于回過神來,連忙同三人道謝。
岸上的士兵被逃散開的其他人引走,沒有人再來查看岸邊的情況。
在婦人和年輕姑娘的講述中,許清徽三人得知婦人名為李春芳,年輕姑娘名為丁蓮花,小孩丁彥,他們原是龍栖縣丁家村的村民。
月前吞龍江決堤,洶湧而出的洪水淹沒他們的房屋與村莊。
好在丁家村距離吞龍江的決堤口尚有一段距離,故受到的損傷尚不是太嚴重。
洪水退去後,房屋及屋内部分物件仍能使用,她們本以為就這樣捱過去就好了。
卻沒想到幾天後卻等到了上門征稅的官兵。
說是要征收修補吞龍江決堤口的稅款。
婦人李春芳的丈夫在此前的徭役中,不幸去世,家中隻剩她、年輕的小姑子和年幼的孩子。
二人艱難将丁彥拉扯大,家中已是家徒四壁,才剛交上每期必須繳納的稅款,此時家中又被洪水沖刷一空,哪來的錢财去繳納這突如其來的修堤稅。
正好有一惡少,垂涎小姑子丁蓮花美貌已久。
知曉此事後,與官兵串通,欲以替交稅款為由,強娶丁蓮花。
姑嫂侄三人被逼無奈,最終決定冒險偷渡過江,另謀出路。
沒想到龍栖縣除了天災,更有苛刻的稅負與徭役。
這一消息令三人十分意外。
這種事情,對于從小在優渥家族中長大的鄭問渠而言,更是聞所未聞。
“竟然還有這等事!還有沒有王法了!”
鄭問渠怒目圓瞪,似乎下一秒就想去找那無良惡少與官員論個究竟。
“我聽聞馮縣令在時,吏治清明。怎麼才短短兩年,就成了這個樣子,難道沒人管的嗎?”鄭問渠追問道。
“馮縣令去世後,新接任的羅縣令平日裡隻顧與各路貴人往來,眼裡哪有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死活。”
丁蓮花似是自嘲般笑了笑。
但随即,她又釋放出了真摯的笑容,對鄭問渠說道:
“此次,萬幸得公子相救,我等感激不盡。”
丁蓮花本就長相溫婉柔美,此時眼中含淚、如梨花帶玉,望向鄭問渠的眼睛更盈盈生姿。
鄭問渠的臉“唰”地一下子就紅了,支支吾吾地開口道:
“不......不用謝,都是我應該做的。”
聽完她們說的話,許清徽歎息一聲,默默解下了身上的錢囊河和剛買的吃的東西,一道遞給了婦人李春芳。
她沒什麼能做的,隻能給這些身外之物于他們了。
好在現在沒别人,剛買到的東西夠分;糧食已裝船明日便走,又有渡口官兵把守,也不必擔憂運動的糧食被流民哄搶。
許清徽的舉動使鄭問渠和王洽也反應了過來,也将他們的東西遞給了李春芳等人。
她們本欲推辭,卻沒捱過許清徽三人堅持,最後千恩萬謝地接過了東西。
臨别前,婦人問了他們三人姓名,鄭問渠回答道:
“我是鄭問渠,這二人乃是許罄與王洽。我三人皆是龍栖縣新招收的治水吏。”
“還請姑娘放心,我等必盡心竭力、治理水患,還百姓一個太平的家鄉!”
*
回去的路上,三人又再次路過了風平渡渡口。
與初見風平渡口時的驚訝和贊歎不同,此時此刻,許清徽腦子裡回想起的卻是剛剛偷渡的那一船人。
此刻平靜祥和的風平渡口,在她眼裡,突然變得風雲詭谲了起來。
這風平渡口,是誰的風平渡?
普通百姓的“風平渡”,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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