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問渠的地形圖信息很是全面,可見制圖的人當初定是下了非常多的苦功夫。
地圖上,用深色的簡單線條表示了龍栖縣縱橫交錯的水網結構。
在各條河道兩旁,是密集的文字注記,詳細記錄了河道的來源走向、流經村域、長度深淺及治河措施等信息。字小且淺,卻很清晰。
隻是其中有些河流,因近些年的洪水泛濫或人為原因有所改道,許清徽一邊向當地治水吏求證,一邊更正與記錄。
根據衆人的描述,許清徽從上遊至下遊重新梳理了整個龍栖縣的水系。
而後發現,龍栖縣整體地勢以盤龍渡口為清晰分界線。
盤龍渡口往西北,地勢逐漸增高,整體地勢高于吞龍江的水面。
此處河流較少,都彙入吞龍江。
所以很少發生水患。
盤龍渡口往東南,地勢逐漸降低,此處也正是吞龍江的中下遊地區。
整個中下遊地區都是吞龍江經年累月沖積而形成的廣闊沖積平原。
此處人口衆多,龍栖縣最主要的農耕區也位于這裡。
自古以來,在吞龍江多次決堤、改道的過程中,此處深受水患困擾。
而且越靠近下遊,地勢越是低窪,蟲蛇瘴毒彌漫,人難以生存,以至于最下遊幾乎無人居住。
地圖的右上角有文字清晰标示,長期的泥沙淤積使得吞龍江中下遊地區的河床不斷擡升,使得水位不斷升高,使得決口、沖堤時常發生。
泥沙淤積是導緻水患的一大主要原因。
所有河道根據流向、水流大小,被分為幹流、支流和溝洫三類。
根據經驗豐富的治水吏描述,從西向東,積水嚴重、最需要疏浚的幹流分别是泗河、潤河、和新海河。
三條幹流均呈現從西北至東南的流向,泗河與潤河主幹并不相交,但最終都有重要支流彙入新海河,最終彙入海洋。
由于入海口地勢過于平坦,常年泥沙堆積,入海的河道在整片地表上呈現出了展開的枝丫狀,密密麻麻。
由于新海河位置過于偏南、少有人煙,且是十多年前新沖刷出的河道,一向少有泥沙淤積,故此處清淤工程集中于泗河與潤河。
但受人手限制,清淤工程也是集中于幹流和主要支流的疏浚。
而且從各治水吏的叙述中,許清徽發現他們的清淤方式十分原始:
即駕駛小船順幹流與主要支流而下,發現什麼河段積水嚴重、河道嚴重淤積便展開清淤工程
并沒有整體的統一規劃,工程也時常重複;同時清理了與未怎麼清淤,所受的待遇也沒什麼差别,以至于很多治水吏的積極性也并不高。
總而言之,就是效率極低。
“為什麼不先派人摸清楚河道的情況、再開始清淤呢?”
許清徽感到很疑惑。
“小家夥,你不妨先看看我們有多少人吧。”
回答許清徽的這裡最年長的治水吏,一身起了許多毛糙的粗布衣裳,皮膚黝黑,滿面皺紋,人稱常叔。
方才很多關鍵的問題與信息也都是常叔指出與補充的。
聽了常叔的話,許清徽認真掃視了一番或周在周圍、或靠在不遠處休息的治水吏,也不過才二三十人。
“我們這些,加上尚未回來的、暫時歸家的,也不過一百一十七人,加上剛來的你們三,也不過才一百二十人。”
“這已經是杜大人能支撐的最大數量的治水吏人數了。”
另一位身形較為魁梧的中年大叔補充道,大家都稱呼他為武叔。
“這麼多條河道,隻靠我們這些人疏浚,不是我們不想早日完工,實在是人力所不能及啊。”
常叔深深歎了口氣,神色中是傾瀉而出的無可奈何與悲??。
“這些河道一直隻靠你們全程疏浚?”
許清徽表示很震驚。
她本以為還會有很多人共同完成這些工程,卻沒想到竟隻有這麼點人,還是用如此原始的河道疏浚方式。
要知道,幹流和重要支流就有幾十道,全程至少上千裡,難怪常年積水嚴重、排水效果差了。
“若逢兇年,或吞龍江決堤嚴重,是可以征徭役的。”常叔欲言又止。
“怕什麼,他們現在也算是龍栖縣的人了,這些事左右也躲不過。”武叔接茬,并接着說道。
“咱們正經招進來的,是可以拿月俸的,雖然時常拖欠,好在杜大人也不會少我們的。雖然素日也要交給官府各種稅負,但一年到頭至少能養家糊口。”
“但是征徭役進來做工的那些人,拿不到絲毫報酬不說,什麼時候死在了哪也是沒人收屍的。自然不會有人想不開來做這些。”
“杜大人自己的俸祿都貼了進來,也什麼辦法。”
“不能上報朝廷或清川知府、請求赈災銀嗎?”
鄭問渠問道,眉頭鎖成了一道“川”字。
“這裡天高皇帝遠,朝廷哪裡會管我們的死活。至于知府,那我們就不知道了,聽說是有的,但我們從沒見着過。”
“那些大人物的事,我們這些小人物哪裡知道喲。”
“我們隻求能活着就老天保佑了。”
不少人出聲應和。
鄭問渠的世界好像又塌了那麼一點,這裡怎麼和他想象的好像完全不一樣。
許清徽沉吟,一時卻也沒能想到更好的辦法。
時間已經不早了,說話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呼噜聲、呓語聲慢慢響了起來。
這裡的人每天又将出發,進行下一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的清淤工程。
茅草屋雖四處漏風,卻仍舊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