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默了一瞬。
顧晏隻好伸手去接,他本想将茶放在桌上,不料變故陡生。
茶盞在頃刻間落下,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的胸前瞬間濕了一大片。
宮人聞聲飛奔進屋,卻見崔黛歸對他連連擺手,“無事無事!”
宮人道:“奴婢來收拾。”
崔黛歸繼續擺手,“不必不必!你快去忙你的罷!”
顧晏正低頭整理衣襟,聽她如此強調,手中便停了下來。
他眉梢微挑,眼底閃過一絲興味,微微仰頭凝視站在自己身前的崔黛歸。
崔黛歸見宮人終于出去了,高興轉頭時,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漆黑如墨,幽深若潭的眸子裡。
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先生下回可要小心些,得虧這茶是冷的。”
一個招式,使了兩番。
顧晏抿緊了唇,隻靜靜看着她,眼底漸漸透出冷意。
而崔黛歸恍然不覺,甚至已經上手。
她捏着張帕子,在顧晏胸襟前被水浸濕的地方不停擦拭着,瞧着動作輕柔,手下的力道卻是不輕,與其說是在擦水漬,倒不如說是在隔着衣裳摸他的胸膛。
顧晏眼中于是愈發的冷。
他從未見過如此膽大的女子。
不,他倒是見過。
先前在青雲觀中粉腮桃面,醉眼迷離的她,比眼下更大膽。
顧晏想着,鼻尖似乎又飄過一陣熟悉的木樨香氣,青雲觀中的種種撲面而來,在腦中肆意變幻,胸膛處溫熱嬌嫩的手掌似乎更熱,熱得他底下的皮膚都被灼痛。
腰腹下陡然竄起一陣熱意。
他心中一驚,猛然看去。
這愣神的功夫,她竟幾乎将整個身子貼進他懷中,雙手還在他胸膛腰腹處鬼鬼祟祟遊走!
崔黛歸!
他猛然推開她。
崔黛歸瞬間跌在地上,帶倒木凳,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先前的宮人立刻又跑進來,還不待說話卻聽崔黛歸怒吼一聲,“做什麼?!”
宮人将将冒了個頭,就麻溜地退出去,甚至貼心地關上了門。
崔黛歸也是驚呆了,屁股上傳來一陣一陣的疼,她憤怒地爬起來,兩步踏過地上的木凳,走到顧晏面前。
“好心幫你擦衣裳,你還推我?”她擡手在桌上重重一拍,“道歉!”
顧晏面上也不太好看。
他眸中一片晦暗,便連先前的冷意都似徹底沉了下去,叫人看不出情緒。
隻有一片如深淵般的黑暗。
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在做什麼。
除卻被投入獄中,一路逃至會稽時,他何曾如此粗魯狼狽過?
“......道什麼歉?”
他聽到自己木然而遙遠的聲音。
“道什麼歉?”
崔黛歸心中怒火更盛,“你好意思問我道什麼歉?”
她側過身子朝自己屁股上重重一拍,頓時疼得龇牙咧嘴,“我屁股都摔爛了你問我道什麼歉?!”
屁股......
顧晏的目光無意識看過去,在觸及她那微微撅起的屁股時陡然一燙,飛速瞥開。
他終于回過神來。
這是什麼姑娘,竟一點也不害臊!
好在是自己,若在在旁人面前也這樣......
顧晏心中也蹭地冒了火。
然而這火剛冒起的瞬間就偃旗息鼓。
能一眼瞧出列女傳中男子的虛僞,能輕聲講出破敗草棚中陳阿婆的一生,這樣的崔黛歸,是生長在邊關的野草,也是這華麗宮殿裡,唯一眼中看得見貧苦百姓的人。
這樣的她,能做出這樣的舉止來,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是他心懷雜念,才覺害臊。
是他六根不淨,這是侮辱,對她的侮辱。
顧晏自嘲一笑,而後不顧胸口濕透,起身退開兩步,躬身對崔黛歸鄭重一揖。
他道:“一時心急誤入歧途,抱歉。”
崔黛歸:“......”
就這?
書信沒找着,反倒摔了個屁股開花,就換一句抱歉?
她揉了揉屁股,心想不能白挨這一下,惡狠狠道:“那便免了作畫!”
“不行。”顧晏立刻否決。
“那算哪門子道歉?”
崔黛歸撇了撇嘴,悶悶不樂,“今日是畫不成了,我還要回去養傷呢!”
說完見顧晏沒有反應,她徑直出了屋子。
終于一瘸一拐走出琳琅館,望着橫在眼前漆黑的甬道,往前便是回西暖閣的方向,往後卻不知是何方。
不會就是冷宮罷?好像李慎說過住在琳琅館附近?
正想着,後邊甬道拐角處忽然走出來一人,将她吓了一跳。
那人卻徑直走到她的面前,借着道旁燈籠發出的微弱火光,崔黛歸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正是李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