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虛芹風自顧自地否認,“為何會變成這樣,它說你可以做到……是不是還有挽回的餘地……”
褚寂平靜地看着她,冷靜得讓虛芹風不願相信。“芹風,我現在仍是殘破之身。”
“這些東西便是想要完全侵蝕我的意識,我也要有個健全的魂魄啊。”她擡起手,又将假面重新戴上,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幻術遮掩了那些紅絲存在的痕迹。
“那我們不要再找回那些魄體了,這樣還能拖一些時日,我可以去翻閱天界留下的古籍,一定會有辦法的。”虛芹風的思緒此刻清醒得可怕,斷了的思緒被她嘗試着與無數斷絲一次次重連,尋找着解決之道。
可她們兩人都明白,她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世間撐不到褚寂找到解決之法那日……
“我……”褚寂拉緊了虛芹風的手,猶豫了會,還是将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芹風,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
“當初我選擇了豐娘,不是為了什麼大道,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天下公正,我沒有那麼寬闊的胸懷,一切隻是為了為了我自己。”
“我隻是想護住我在意的人,讓她們能陪我更久些而已。”
而後種種,是褚寂未曾想到的發展。
“不過我不曾後悔,能夠遇見你們,有你陪我走到最後,哪怕我們失敗了,我也知足了。”
她的話像是臨終遺言般沉重,虛芹風不想聽她這些無用的廢話,擡眸卻又被褚寂罕見的顯露真情震到。
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到褚寂露出這副……充滿人性的表情了。
褚寂斷情絕愛太久,久到虛芹風早已忘記,她也曾擁有凡人那般複雜的情絲,她也會感到心傷難過……
“雖然我的記憶還在騙我,還是沒能讓我記起我與他的點點滴滴。”褚寂拉起虛芹風的手,将它放至心口。
眼睛逐漸被不知名的液體糊住了眼睛,掌心強勁的跳動讓虛芹風感到心痛,似有石子哽住了她的嗓音,她聽到褚寂說:“可是,芹風,我的心不會騙人,我從來不想傷害他,這顆心還記得他的氣息,告訴我要保護他。”
“你不會不懂。”
沉寂的周遭瞬間變得吵鬧起來,褚寂的話随着雪落的細微響動回響耳畔,又伴着突然生出的淩風拍打着虛芹風的衣袍。
她懂嗎?
這世間恐怕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會那種糟心的感覺了。
曾經的輝煌不複,她叛離師門,多少人指責她為了一己私欲——一個來自鬼域的男人放棄一切。直到今日,虛芹風仍記得他走時,那種心碎成一片一片的悸動。
所謂天下,也不過是她失去一切後為自己找的借口罷了……
而她又何必苛責褚寂……
虛芹風苦笑起來,抽出了自己的手,嘲諷道:“當初她們都說你無所畏懼,孑然一身來,孤身隻影的走,我們一直以為你是多麼特殊的存在,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原來你也不過是個“人”罷了。”
她們不過是因為還有在意的事物存在所以畏手畏腳,卻也因此忽略了褚寂,褚寂隻是先她們一步失去了所有,而非真的無所畏懼。
這個事實,虛芹風現在才意識到。
“你怕是忘了,我曾經的皮囊沒有被毀前,也确實是個活生生的人。”褚寂又換上了那副隻言玩笑話的模樣,可這次,虛芹風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我記得那時你還叫無需子,我能站在這裡,也有你的手筆。”那段灰暗的日子裡,名為無需子的和尚可是為褚寂的四處躲藏付出了不少功勞。褚寂想到此處,笑得更加開懷。
眼見虛芹風冷下了臉,褚寂正了正神色,語重心長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隻希望你能理解我,都到了這個時候,我不想瞞着你。”
她看向遠處那抹正在逗弄“兇獸”的身影,請求道:“芹風,你相信我,我會處理好一切。我隻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我不想讓他卷進來,如果我的嘗試失敗了,你可不可以……”
“帶他離開這裡……”
“去哪裡都好,走得越遠越好……”
最好是走得越遠越好,哪怕離開規則之力的掌控範圍也好,虛芹風看懂了她的請求,卻不敢想象她所言的失敗。
“褚寂!”虛芹風打斷了她,厲聲呵斥道:“你說過,你絕不會出錯,不要再說這些了,我不想聽。”
虛芹風冷笑一聲,轉過視線不去看褚寂,衣袖内的指尖卻快要穿透掌心,不過她沒有肉身,是以沒有血珠溢出,也無人能看穿她的害怕。
“你自己和他說,他若是要和你一起死,我也沒辦法。連婚服都要用舊袍的人,我不屑于為你做掩護。”說罷,虛芹風不想再看褚寂那張臉,就要轉身。
“謝謝。”褚寂松了口氣,解釋道:“這也是無奈之舉,我會拼盡全力補償他……如果還有如果的話。”
“我一定會毀了天印,這一切才會真正結束。”
虛芹風頓住腳步,可她不願聽懂,快步消失在雪地。褚寂卻是放下了心,虛芹風沒有明确拒絕,那便是同意了她的請求。
虛芹風一向心軟,她隻是還需要些時間……
雪落無痕,未曾留下虛芹風倉皇逃離的步伐。
沐靈忱感受到褚寂的氣息靠近,他取出檀紅木箱那件帶着不少劃痕破口的婚服,有些疑惑。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劍痕?”沐靈忱悄悄湊到褚寂耳旁,“虛前輩和她夫郎吵架了?”
他先入為主認為這兩身華麗的喜服屬于虛芹風與她夫郎,不然難以解釋虛芹風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沐靈忱觀察着褚寂身後,确認她身後沒有虛芹風的身影,這才放開了聲音,“其實我是不太介意,可虛前輩看起來不太高興,你還是把這些還回去吧,我可以用靈力自己織兩件喜歡的。”
雖然這兩件喜服仿佛長在了沐靈忱心尖上,他愛不釋手地摸了許久,卻還是不想看褚寂和虛芹風為此起争執,更何況用靈力凝兩件婚服也不費時間,除了有些倉促罷了。
不過褚寂說了會會補給他個更盛大的婚禮,此刻的婚服是好是壞,其實也沒什麼重要。
反正也隻有褚寂一個人看。
褚寂聽出了他的誤解,解釋道:“這兩件婚服沒有人穿過。”
她想解釋這兩身婚服的來源,腦海中突然湧出一段回憶,更加确信了她的猜想。這上面的一針一線,都是出自回憶中那道歡欣雀躍的身影。
“啊?”沐靈忱不解,“那虛前輩是?”
“不用管她,她就喜歡鑽牛角尖,讓她靜一靜就好了。”褚寂取過他手中殘破的那身婚服,大紅的顔色蓋住了她的瞳孔,照映出記憶中那人狠心向她揮劍的畫面。
她攬過沐靈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道:“雖然破了些,縫縫補補還能用,你喜歡嗎?”
“喜歡。”沐靈忱左看右看,隻覺得這兩身喜袍十分合眼緣,甚至有幾分熟悉感。“這是你從哪裡找到的?”
褚寂回想着,這箱子在樹身封了許久,她曾經打開過,卻沒有半分印象,便沒再碰過。
她如實回答:“記不清了。”
“許是你母父為你備下的,你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能忘記。”沐靈忱猜測着,打開了桌上的木箱,尋找起合适的絲線。褚寂卻是聽着他的話出了神,纏緊了那忙碌的腰身。
“我沒有母父。”她的聲音打斷了沐靈忱的動作,“自我有記憶起,便是孤身一人,用人間的話來說,我算是個怪物?”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算什麼東西。”褚寂回憶這那段過往,被人喊殺喊打的日子猶如昨日。
“直到遇到了一對好心相助的妻夫,她們救了我,也因為我死了。”
沐靈忱收回手,轉過身,安慰的話卡在嘴邊,怎麼也說不出。
他看到的是脆弱得快要消散的褚寂。
沐靈忱抱緊了她,也攏回了她周身的孤寂。小混沌被擠在她們中間,鑽出一隻圓溜溜的額頭,哼唧起來,提醒着它的存在。
卻無人在意。
“都過去了,錯過的人總會再見,世間輪回需要時間,或許你們曾擦肩而過,隻是沒能認出對方。”沐靈忱輕聲說着。褚寂卻越發收緊了力量,幾乎要将他的呼吸攔腰截斷,沐靈忱連忙掙脫開了褚寂,後退幾步,恰好踢到了檀紅木箱的邊角。
“咔嚓。”木箱彈出一個暗盒,木盒斜落,滾出一卷畫軸。
“這是?”沐靈忱下意識看向褚寂,卻發現她也是一臉疑惑。
卷軸飛入掌心,透光的背面仍能看出些筆墨的色彩,仍能看出衣訣翻飛的邊角與青絲的勾勒線條,似是什麼人的畫像。
婚服與畫像放在一起,無數猜疑閃過心間,沐靈忱很難不多想。他扯下系住畫卷的絲綢,就要緩緩展開畫卷。
褚寂卻在看到那畫卷的瞬間頭疼得厲害,記憶在腦海中錯亂着交織,卻始終找不到對應的記憶,似乎有一隻手攪動着她的腦海,卻又有另一股力量壓制她,讓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額角突突地跳着,褚寂在畫中人即将露出額角時攔下了沐靈忱,從他手中奪過畫卷,扔回了暗盒。墨瞳盯着地面上的箱子,汗珠順着颌角滴落,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紅色。
沐靈忱默默看着她做完一切,似是習慣了她這副逃避的模樣,此刻他竟然能做到心如止水。
“褚寂,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他想問,卻又不敢問。
害怕有些話說出了口,她們的關系會生出難以愈合的裂隙,又害怕她的答案會讓他難以接受。沐靈忱攥緊了手中的紅袍,隻要想到那畫卷上可能是個男子,他便要嫉妒得發狂,恨不得撕碎了手中的喜服。
可他不能……
若他真的這樣做了,褚寂不會原諒他,他也不會原諒自己。沐靈忱自嘲地笑了聲,或許那道聲音說的都是真的,眼前的東西也不是為他準備的。
沐靈忱放下紅袍,滿心歡喜在褚寂的沉默中頓時消散,不再關注木箱中的秘密,轉身離去,一眼也沒有多留。
柔和的寒風不知在何時夾雜上了冰碴,呼嘯着卷過一層又一層雪花,想要将一切埋沒。
不知過了多久,猶如化石的人影終于有了動作。
小家夥在褚寂腳邊焦急地轉着圈,仍是沒有獲得任何注意。
褚寂似乎下定了決心,不帶一絲猶豫展開了畫卷,在看清畫卷的同時一陣劇痛襲來,一口腥熱自胸腔湧出,她卻如釋重負般笑了起來。
“褚寂。”畫中人突然開了口,發出了道嘶啞又滄桑的聲音。
帝都又下起了大雪,這次,不是天降異象,沒有月前的暗地心驚,隻有随處可見的玩鬧身影,喜悅之色浮現在每個人臉頰,隻除了沐靈忱。
在聽聞沐靈忱整日未曾踏出房門後,林之禮匆匆趕到西院,推開房門,内裡卻是空無一人。
他循着微弱的呼吸聲找去,最終摸黑找到了帷幔後的起伏。還未開口詢問,被褥中的人感受到了他的氣息,猛然掀開被角,一頭紮進了林之禮懷中。
沐靈忱像是找到了靠山,也不顧聲音的大小,隻知道放聲發洩着他的委屈,哭聲時斷時續,雖然被衣料蓋去了大半,卻還是順着房門傳遍了整個西院。
觀南賞景的心情被哭聲攪散,正要合上窗柩,卻在轉角處捕捉到了那抹被雪意覆蓋的氣息。她又敞開窗柩,順着褚寂的方向看向不遠處,猜到了什麼。
和尚靠着窗,嘲弄的話幾番組織後又被吞了回去。
還是褚寂先開了口,她轉過視線,嗅到了院中苦澀的藥香,不禁皺眉,“你的傷還沒好?”
“療傷時不小心失了神,加重了内傷。”和尚大大咧咧地展示着紊亂的氣息,沒有絲毫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