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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嶼想曬曬太陽。
因為徐令夏的一則短迅,她的心情久違地多雲轉陰,突然很需要太陽。
恰巧,青山制藥的顧源來電講他們五分鐘後抵達聯交所,她就尋了去迎的借口,從工作時間裡偷來些閑暇,躲來樓前的噴泉廣場,沐一場日光浴。
是她忘了,初春三月的太陽,明媚有餘溫暖不足。
春風料峭,站在這燦爛千陽下,還是覺得冷,噴泉濺起的水珠折射出彩虹光芒,太像那些盛放她年少愛情的夢幻泡影,沾到皮膚上,隻餘下浸涼。
望着噴泉裡的彩虹,岑嶼眼前浮現的卻還是适才手機上彈出的聊天界面。
徐令夏 Yvette:
「對了,許燃也會來,Feyn請了他作伴郎。」
徐令夏 Yvette:
「嶼嶼,你不許逃哈。」
徐令夏 Yvette:
「嶼嶼,我得告訴你,為了前男友,錯過好姐妹一生一次的婚禮可不值。」
許燃,她的前男友,曾與她并肩走過四年,與她攜手夢過餘生,但也與她合作達成畢業異國的平凡分手結局。
當初說什麼也要出國追夢的人,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還會回國。
回國幹嘛。
前男友回國,這實在是個标準言情小說開頭,既然那些女主們都會心有戚戚,她為此心煩意亂個幾分鐘,應該也是正常心理現象,隻要别回頭就是了。
這麼多年,她總該學會不回頭。
岑嶼擰起眉,決心斬斷這說不清的憂悶愁緒,打開手機飛快回複。
岑嶼 Seren:
「安心,會去的啦。帶着大紅包去。」
回完,直接左劃清除這條聊天記錄,再摁下鎖屏鍵。
不看不想,就不會心神不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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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些擾人情緒裡擡起頭來,岑嶼就看到她要迎接的人也到了。
青山制藥的裴青岩。
一個年輕又倨傲的資本家,還算敬業。
至少比他身邊那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顧總靠譜些。
說起來,不久之前,她與這位裴總還有過一次不太愉快的電話。但沒關系,她自來最擅長一鍵清除所有負面記憶與情緒。愛情也好,工作也罷,都還不夠格惹她内耗。
忘記、無視與遲鈍,她早已學會構建一套自我保護機制。
年歲漸長,更少有人或事能再牽動她的情緒了。
岑嶼彎起唇角,換上笑靥迎人。
可惜她以溫柔對待世界,世界卻忘了溫柔待她,舊人舊事來招惹她不夠,連一個過路人也要來奚落她。
“岑小姐,既然說了要約談,為何又要爽約。”
裴青岩的這一問,把岑嶼釘在原地。
她愣了一陣才緩緩轉身,眼眸眯起,認真打量起正嚴厲诘問她的這位裴總。
是嘲笑她當初放話約談時不自量力,如今為了邀他參會又曲意逢迎嗎?
連稱她一聲「岑老師」都不願。來聯交所敲門的大佬向來絡繹不絕,比他年長位高的人亦有許多,隻他偏要稱她「岑小姐」。
怎麼會有這麼不可一世傲慢無禮的人。
真是浪費了一副好樣貌。
換作平日,岑嶼可能就忍過了,沒心思多廢話,可是她今日本就心情不佳,直接冷了臉,半點下風不落地怼了回去:
“……既然約談目的都已達成,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論起口舌之利,她從來沒輸過誰。
赢家的感覺還不錯。
看到對方那張完美無缺的面具砰地裂開一道縫隙,半晌沒再接話,岑嶼頓時感到快意不少,轉身翹了翹唇角,在前引路的步伐都輕快了些。
如果在她的身後半步。
這位裴總一言不發的淩厲氣場,以及停駐于她的深沉視線,都能立刻消失,或許她的心情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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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接待任務即将完成。
岑嶼循着桌簽為裴青岩指引好座位,一個會議桌左側正對她們行政總裁的位置,正欲告辭,這人卻又突兀開口,同她說了今日的第三句話:
“岑小姐,加個社交好友?若下次再聯絡不上顧源,除了電話,也可發我短訊。”
說這話時,裴視線的視線卻是未再分她一毫,隻遙遙無焦點般地落在長桌上。
面容冷峻如舊,眸光沉穩無波。
不像在誠心讨要她的聯系方式,倒像在予她施舍,可明明是他主動提出要求。
真是說不出的古怪無禮。
岑嶼猶豫了一秒。
但很快發現,她沒有選擇權。
大抵是她身側之人的氣勢風度過于矜貴卓越,一入會場,就成了萬衆矚目的存在。
衆目睽睽,岑嶼不想招惹更多關注,隻能乖巧遞出手機,唯有嘴上半點不饒人:
“裴總客氣,我自然是希望永遠不必去煩擾您。”
裴青岩身形一僵,霍地轉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心疊起褶皺,最後卻什麼也沒說,隻低頭拿起手機去加她的好友。
岑嶼隻能猜,她大概又如願得罪了他。
也不知怎的,自己性格裡的刺,平時藏得很好,今日卻總輕易被激起應激,和他說話,三言兩語就要起龃龉。
其實,她挺喜歡這人的眉眼容貌,冷峻矜貴似白朗之巅,對極了她的喜好。
鼻梁高挺,眼眶深邃,薄唇冷然,下颌線清晰,在耳下寸許,折出一個極有力的颌角。那輪廓分明的喉結,甚至随着她的視線寸寸下移,微微滾動了下。
連喉結都很好看。
隻可惜性格與她不合。
隻可惜是個危險禁區。
就好比,她會把珠穆朗瑪排上自己的登山徒步日程,但卡瓦格博永遠不行。
那是神的居所,不是她的競技場。
看看四下,已有如此多的人迎來等待與他寒暄,或謙卑或谄媚。
見他收回手機,岑嶼趕忙告辭:
“裴總稍坐,會議一會就開始。”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又尊神佛,定然不能攔着這一衆信徒拜見禱告這尊大佛的普渡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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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的咨詢會議全是官樣文章,參會嘉賓逐個講些不痛不癢的陳詞濫調。
岑嶼本想躲開,結果剛出會議室,就在走廊撞上了上司Anita,被派來全程跟會。
她隻好尋了一個角落座位打開電腦,耐着性子聽了幾段,實在無趣,幹脆開了錄音筆,由着自己越過會議桌望向窗外走神。
島嶼城市一向天氣多變。
早間陽光此刻已完全隐去,鉛灰色的雲朵墜在天際,濕潤霧氣正翻湧而來。
樓外天色沉沉,樓内燈火煌煌。
光線以亮差作筆,在落地玻璃上繪出浮世間的人影憧憧,面容情緒都模糊。
獨獨隻他,眉目如刀。
即使斂眸垂首,裴青岩也能在這混沌光影上刻出明晰線條來。
隻不過,很明顯,這人的神思早已不在這十丈見方的會議室裡。
想來好笑,她們費心搭就這嘉賓滿座,客人卻早早離場,也是無奈,看看他與她如此天壤之别,也得被困在這虛擲時光。
岑嶼正胡思亂想着。
回過神,卻見被她視線描摹着的那位鏡中人,亦已擡起頭,眼仁幽黑,一瞬不瞬地直直落向她的鏡中倒影。
他知道她在看他,而他不避不讓。
岑嶼微怔,玻璃的折射與阻隔,扭曲了真實世界裡的彼此距離,也削弱了太多她的感知力,全然猜不透這人究竟什麼心思,目光又是為何萦繞不去。
想起他的好友申請,還躺在未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