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鮑魚汁濃郁醇厚,鄭雲州的目光像卷進了湯汁裡,好半天了都沒轉眼珠子。
原來她還是那小子的女朋友。
這種新聞,不管誰聽了都感到離奇。
付長泾的心上人,居然在他們家忍氣吞聲,累死累活地抄經書。
她是缺錢還是缺路子,盡管和男朋友招呼一聲,實在不行撒個小嬌,付長泾最會憐香惜玉了,還有什麼事他辦不到嗎?
除非是,林西月根本沒對他開口。
掌握了這麼一層後,鄭雲州再看這個姑娘,就更有點不可捉摸了。
晚飯過後,宋伯吩咐了一句西月:“董事長讓你今晚在這住,明天一早陪她去寺裡,你還睡之前的客房吧。”
西月沒拒絕:“好,謝謝您。”
趙木槿一年也沒幾次空,偶爾陪着她去聽住持講經,在旁邊為她解釋一兩句,也不是多累的事。
恩如待她一向客氣,挽着她要去園子裡散步,林西月不敢在飯後久坐,便欣然前往。
趙恩如也學法律,她是法大的碩士,畢業後在銘昌集團的法務部上班,算是給自己家裡做事。
她問西月說:“法考準備得怎麼樣了?有考研的打算嗎?”
“都在複習,就是不知道報哪個學校。”
趙恩如過來人的口吻,有感而發地說:“都差不多,其實學術圈看似公平公正,門檻也明明白白地擺在那兒,誰有本事跨過去就能進,但那裡其實最迷信權威,反而是最講究師承出處的地方。如果你不準備深造的話,讀個碩士就可以了。”
西月受教地說:“是的,我也這麼想。”
讀博的成本太高,出路也不見得廣闊到哪兒去,如果不是沒有好工作等着本科生,她連碩士都不願讀。
對林西月來說,在社會上生存的第一要義是掙錢。
她吃沒錢的苦吃得太久,渴望經濟獨立也太久了。
白日的熱氣未散,幾點流螢的綠光撲閃在草叢裡,樹影在腳下輕輕地晃動。
兩個人走了很長的路,宋伯看時間差不多了,在涼亭裡備了茶,讓傭人請她們過去喝。
趙恩如說:“我們走吧,正好我也渴了。”
她們在亭中坐下,趙恩如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好喝的,你也嘗嘗。”
恩如是個很和善的姑娘,林西月打心眼裡喜歡她,也隻有和她說話的時候,不用去絞盡腦汁去應付,她讓自己感到放松。
西月也喝了:“是很香,你們家的茶當然都是好的。”
沒多久,正準備出園子的趙京安來了。
他行徑放蕩,常年和一群網紅模特混在一起,明明歲數也不小了,就是不肯做一點正經工作,甯願每天東遊西逛,到處去擺大爺的款兒。
趙木槿一向頭疼這個侄子。
當着西月的面,她都斥責過趙京安好幾次。
“喲,姐妹倆喝體己茶呢?”趙京安坐下說。
恩如淡淡應了聲:“嗯,你不是要走嗎?”
西月垂下了濃黑的睫毛,沒說話。
她甚至不敢對上趙京安的視線。
他這人色眯眯的,行徑不端正,舉止和眼神都輕浮。
見林西月這樣,方才在飯桌上的氣又湧上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林西月身上有股傲氣,雖然她從來不看自己。
但偶然間瞧上她一眼,朔風回雪般的冷豔清麗。
一個窮學生身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氣質?
因此,他觊觎林西月的美色之餘,又十分地看輕她,總想着怎麼作弄她,看她出醜。
趙京安拿手指沾了茶,彈了兩點在她的臉上:“啞巴了?吃飯的時候不是能說會道嗎?我姑媽和表哥看不上我就算了,你憑什麼不拿正眼看我!”
“麻煩你自重一點,趙先生。”西月扭過頭躲了,順便警告了他一句。
趙京安還不收手,仍要拿茶往她身上澆。
西月剛要起身離開,就被一隻大手摁住了肩膀。
不知道鄭雲州什麼時候過來的。
他高挺的身影壓下來,遮住了亭中唯一的光源,把西月籠罩在一片暗影裡。
“茶是讓你拿來糟踐的?”
鄭雲州說着,把手裡的煙銜在了唇邊,他伸出手,拎起了石桌上的茶壺。
可能在抽煙的關系,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和說粵語時比,失之清潤了。
西月扭頭望去,瞪着眼睛,一臉吃驚地看着他把一整壺滾茶從趙京安頭頂上淋了下來,燙得他吱哇亂叫,可心裡懼怕着他表哥,又不敢走,隻能閉緊眼認栽。
坐在對面的趙恩如吓得站起來,覺得這麼做太過,趕緊叫了句表哥。
有勸阻的意味在,但鄭雲州不聽。
他把茶壺一摔,将煙從嘴角拿下來,吐了口白霧說:“再讓我看見你不人不鬼的,直接把你丢湖裡喂魚。”
趙京安脖子都被燙紅了,襯衫狼狽不堪地貼在身上,像一隻在開水裡泡過,等着被拔毛下鍋的公雞。
但他仍畏畏縮縮地點頭:“知道,知道了。”
鄭雲州讓他滾。
趙京安也聽話地離開了,下台階時險些摔一跤。
在這之前,林西月覺得趙京安就夠惡劣了。
沒想到鄭雲州整治人更狠,更不留情面。
林西月仰起頭時,下巴擦在他輕薄的衣料上,她輕聲說:“鄭總,謝謝您幫我。”
鄭雲州靠得她太近了,近到她都無法順利起身,否則可能會親到他的胸口。
那場面想想就夠災難的。
有潔癖的鄭少爺大概會先把她扔進湖裡。
“我管教我不成器的弟弟,和你沒關系。”鄭雲州掐滅了煙,不動聲色地退開兩步。
西月聽懂了。
他是看趙京安不順眼,今天不管他弟弟在欺負誰,他都會出這個手的。
和她是不是叫林西月,長得是醜是美都無關。
鄭雲州在提醒她不要多心。
林西月想,可能他身邊太多這樣的女人,以前吃過虧,不得不早點做出解釋說明,免得她誤會,留下一筆不必要的桃花債。
她懂事地點頭:“我明白,不會認為鄭總有别的意思,您放心吧。”
西月自認态度誠懇,哪知鄭雲州聽後反而笑了。
他退到亭邊坐下,散漫地架着腿,笑問:“你說說看,我也可能是别的什麼意思?”
看他一臉的精明相,就知道不是能被人糊弄的,不像趙青如。
“也可能是您喜歡我,特意來給我解圍的。”林西月也沒扯謊,她又再補充了句,“當然,我完全沒有這個想法。”
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太實誠了。
實誠到鄭雲州被她結結實實地噎了一下。
他頓了片刻,冷厲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咬重了尾音說:“你未免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鄭雲州俊朗的臉上,寫滿對她這個小孩子家感到荒唐的表情,起身離開了。
林西月抿着唇,看起來一副平常樣子。
她隻是加深程度,說了句實話而已。
這位高高在上的鄭總,不就是怕她産生可怕的具體聯想嗎?
怎麼說出來了,也表明了堅定的立場,反而又不高興了呢?
好難伺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