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怎麼會不要命呢?”梁頌年淺淺一笑,認真喊了聲,“師兄……”
迦樓忽而想起梁頌年的腿是如何殘的,默了聲。
梁頌年用隻有迦樓聽到的聲音,慢條斯理說:“ 而且 借寶冠法衣登記的名字是你呀師兄……”
夏風裡他聲音又輕又柔,迦樓愣住,再一次被梁頌年無恥到,“你這般祝施主知道嗎?”
蓮花座上梁頌年溫柔笑,“她睡着了聽不到。”
大清早,迦樓真是服了,連臉上疤痕都開始隐隐作痛。
戲沒看成,吃了一肚子火。
六月晨光穿過樹梢,蓮花池中粉荷靜谧柔美。
梁頌年擡手扶冠,裡面的人睡得香。
他眉梢染笑放下手,正了懶散閑适的坐姿,一手結觀音印一手持玉淨瓶。
朱紅大門緩緩打開,外間等着兩列僧人,猶如古老銅像般面容堅定而沉着。
這些飽經風霜的和尚是真正的苦行僧,赤足踏遍大江南北,妄以蝼蟻之軀換取衆生安甯與救贖。
梁頌年難以理解吃苦精神。
但他所念之人亦在芸芸衆生中,因而對這些主動背負苦難負重前行的苦行僧,他是尊重的,至少比寺廟中香火供奉的菩薩尊重。
今日依然是遊街,熱鬧絲毫不亞于觀音誕辰。
一路不斷有人念着“觀音菩薩”、“保佑”、“祈求”……
左右無非欲望二字,但長命百歲榮華富貴誰又不想求呢?
梁頌年一字未聽,那是留給諸天神佛聽的。
夏日酷暑集市喧鬧,茶香酒香糕點香……
酒樓二樓正有各地少年書生年輕俊傑齊聚,吟詩作對高談闊論。
你吹我捧三杯兩杯,琵琶聲玉珠走盤脂粉香妖娆馥郁……
酒色漸漸浮面,有一白面書生露了本色,搖頭晃腦,“南越竟是女子登上王位!成何體統!果然是莽荒之地……”
同席有稍微清醒的忙扯住他衣袖示意不可亂說。
白面書生卻不理會兒,憤憤揮開站起身,隻聽他振振有詞痛心疾首,“女子為政鼠目寸光,滿城竟無花街柳巷楚館秦樓……”
滿室容貌姣好的年輕人醉醺醺,軟了骨頭東倒西歪,竟無一人反對。
白面書生嗅着脂粉香如墜溫柔鄉,吐露心聲大放厥詞,“待祝千靈那醜婦過門,不調教好規矩,知何為三綱五常,我定是要……”
有人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有人擠眉弄眼譏诮癞蛤蟆是不假,這天鵝就不一定真。
此言一出,滿堂大笑。
非是他們惡意揣度,隻是從來耳聞祝家莊有位小千金小小年紀奢靡無度揮金如土,卻鮮少有人見過她真實樣貌。
尤其是四年前,祝千靈在衆目睽睽之下救走程安,踩着齊國霸主的臉面名揚九州,更是一樁津津樂道的美談。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傳出祝千靈其實灰頭土貌烏面鹄形,因而那樣好的機會卻裹得嚴嚴實實不敢露面。
不敢露臉長得一定有問題!
即使如此想,他們這些人在收到祝家莊欲為這位年滿十六歲的小千金擇婿的消息,第一時間趕來南越。
那白面書生亦是抱着同樣的目的,然而他自視樣貌堂堂才華橫溢,配祝千靈着實可惜了。
抱着酒壇為自己的未來獻身怅然,白面書生晃悠悠到二樓小窗,遠遠瞧見遊神隊伍,見蓮花座上之人眉心一點胭脂,清雅脫俗貌若天仙,霎時瞪直了眼。
那書生情難自禁癡癡念,“鳳鸾寶帳景非常,盡是泥金巧樣妝……”
美!
這樣的美人才與他相配,而不是祝千靈這個滿身銅臭不懂持家的無顔女。
白面書生兩眼放直神魂飄蕩,直到遊神隊伍遠去,仍久久難以忘神。
失神間,竟翻窗掉落滾過瓦片屋檐,酒壇子先落地,“砰”地碎開,酒水咕噜流出……
咚地,更沉重的自由落體聲,白皙的脖頸正好插在尖尖碎塊。
噗……
見血封喉張口吐舌,他瞪大眼睛盯着炫目的太陽,耳畔似有海浪風聲,他見到海上極美的背影……
海風在吹安甯如夢,書生心馳神往,卻見美人回頭,章魚頭骷髅臉朝他張開嘴,血盆大口兩排鋒利鲨魚齒……
啊!
人群爆發出尖叫聲,很快有城衛出現維持秩序。
但見那書生死狀駭人,眼瞳驚懼,笑容詭異,不知死前經曆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濃稠的血鋪滿地,脂粉香若有似無……
這一切并未影響到盛大的遊街隊伍。
炎炎夏日,迦樓額頭冒出細細汗珠,擡眸望了眼蔚藍的天,金烏高懸暑氣熏蒸。
不正常……
迦樓狐疑,微微偏頭,餘光瞧了眼蓮花寶座上的梁頌年,見其面色清淨神态自然。
兩人對視眼,傳遞完棘手當心的信息,迦樓很快轉回頭。
他希望梁頌年能有點良心别光顧着腦袋上的小東西。
梁頌年當然知道發生過什麼,他比迦樓知道得更多,但他并不在意。
他的任務隻有一個,請回鼠妖别讓迦樓下手太狠,除此外天大的事他一概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