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那樣愣怔地盯着他的動作。烏玉勝已經轉身朝門口走去,随後便聽見他在門口怒吼:“找醫師過來!”
帳外便一陣躁動,一刻鐘後,烏玉阙領着滿頭大汗的醫師來了。
烏玉勝卻不見人影。
烏玉阙看見床榻上的朱辭秋又受了傷,他狀似意外道:“怎麼又受傷了啊懷甯殿下?”
朱辭秋勾起嘴角:“托大少主弟弟的福。”
“新婚之夜,這不太好吧?”
“大少主,若不想我死在此處,就速讓醫師給我包紮吧。”
烏玉阙這才朝後揮手,讓醫師前去給朱辭秋包紮。
床榻前的掩簾被醫師放下後,烏玉阙忽然道:“王弟果然是在中原生活了七年的人,帳内居然還有這樣無用的東西。”
朱辭秋懶得理他。
但烏玉阙又道:“聽聞懷甯殿下曾與王弟有過婚約?如今你二人也是再續前緣,怎麼這般大打出手?不應該啊?”
朱辭秋冷笑一聲:“我與他不共戴天,這世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烏玉阙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懷甯殿下,是因為王弟殺你将士數萬嗎?那這樣的話,我整個南夏,都該與你為敵啊!”
朱辭秋隔着掩簾看向烏玉阙,身上的傷口因為藥酒的觸碰變得越發疼痛難忍,她忍住顫抖着聲線,輕輕一笑:“烏玉勝欺我辱我,我曾一劍斬之,如今又害我至此,我恨之。若要分個先後,我也定會先除他。”
“怎麼除?”
“自然是,讓他夠雲端後又摔下來,粉身碎骨再無回旋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烏玉阙撫掌大笑,在這帳内興奮到踱着步子,“領主欣賞你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懷甯殿下,就連我,現在都十分欣賞你了!”
“不過,你困于囚牢,如果讓他夠雲端?”
朱辭秋望着烏玉阙,聲色漸暖:“若大少主願信我,我可助大少主一臂之力。”
“我能在烏圖勒手中活到現在,可不是靠着毫無用處的盟約與和親。我知你與烏玉勝早就不和,不如讓我來替你将他除掉,讓你重歸原位。”
掩簾外的烏玉阙站在朱辭秋對面,沉默地看着她。
直到醫師将傷口處理完後,烏玉阙才回過神。
“考慮得如何了?大少主。”掩簾被打開後,朱辭秋坐在床榻上,蒼白的面色并沒有掩蓋她的容顔,反而更添一分柔弱姿态。
她勾着嘴角,笑了起來。
就像是在引誘謹慎的獵物放下戒心一般。
烏玉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将它扔在了朱辭秋身旁。
她伸手拿起來後,烏玉阙道:“吃下這個,我便信你。”
“這是何物?”
“回轉丸。”
朱辭秋一下子了然。
回轉丸是南夏毒藥,極難煉制,但也極為珍貴。人服下後需每隔一月服用解藥緩解毒發,若不服用解藥,便會在該服解藥的第二日毒發。
毒發并不能緻人立馬身亡,它會先将人的皮膚溶解,再是骨頭,最後是内髒。
若不服用解藥,服毒之人将會親眼看着自己的身體從健康走向潰爛,最後死亡。
烏玉阙的妻子是巫族之女,巫族勇士多,善醫善毒之人也多,想必這藥便是他妻子給他的。
朱辭秋緩緩倒出瓶中之物,将它放在手中摩挲了幾下,忽然看向烏玉阙,問道:“苦嗎?”
這話倒讓烏玉阙愣了下,随即便道:“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吃過。”
朱辭秋捏着手中那一小點藥丸,朝烏玉阙展示一番後仰頭吃了下去。
“你真吃了?”烏玉阙看着她的動作,反而皺着眉頭,“你就這麼恨烏玉勝?”
朱辭秋咳嗽兩聲,用手抓着床沿,道:“恨不得飲其血,啖其肉消我心頭之恨。”
烏玉阙挑眉:“可我也殺了你們大雍不少人,你不恨我嗎?”
“我已經吃下回轉丹,性命都握在大少主手中,大少主又何須擔憂呢?”朱辭秋道,“況且,他們為大雍而敗,雖死猶榮。”
“好一個雖死猶榮,果然是皇室之人。”烏玉阙朝她大笑,像是認可她一樣。
“以後每月今日此刻,我都會命人來此地送解藥。”最後說了一句話後,烏玉阙滿意的離開了寝帳。
朱辭秋望着門口,想着冬天應當快要過去了。冬天過去了,南夏人的春狩就要開始了。
春狩在每年的二月至三月間,期間,各部落族會齊聚在赤格魯草原,會切磋武藝、比拼獵術,甚至在每日的晚間篝火時,各族的勇士及少女,會互相相看,定下婚約。
現下離春狩還有個把月,朱辭秋便暫時斂去心中思緒,不自覺地望向門口。照明的燭火在空中忽閃忽閃的,她不知看了多久,竟有了些倦意。于是便松了綁着頭發的繩子後,躺在床上唯一柔軟的被子上。
被子上的味道有些熟悉,像是烏玉勝身上那不愛熏香常用皂角,又多帶了些露珠與青草的清香。
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想起了一樁許久未曾想起的往事。
建昌六年初春,烏玉勝替穆老将軍回京受賞,也因他自己曾在去年斬下南夏将軍頭顱而進京受賞。
朱辭秋那年十六歲。她已經一年沒有見過烏玉勝了,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一時都未反應過來。
待烏玉勝剛入京,侍女從外而來,将外頭的消息說與她聽:“殿下,穆将軍剛已入京觐見了。”
朱辭秋一愣,手中的書掉在桌案上,在聽見這句話時,呼吸竟然也慢了些許。
她裝作淡定地點點頭,重新拿起書想要阻止因這句話而不停劇烈跳動的心,卻無論如何都在那聲穆将軍已入京中,回不過神。
烏玉勝不常回京,但也不會像穆老将軍一家那樣一直不回京。他是穆老将軍撿回來的孤兒,在軍中是穆家二郎穆東風的副将。
京中若有什麼需要穆家回京的差事及獎賞,穆家都會派烏玉勝進京。而烏玉勝也隻待個十日左右便會離京回西北,他也會在這十日内尋個機會偷溜入公主府找她,将一路所見所聞的趣事悉數講與她聽。
“方才奴婢問了宮裡的人,說是穆将軍并未要賞賜,而是求陛下讓他待到春日宴後。”侍女說道,“不過下朝後,陛下還将穆将軍單獨叫到禦書房了。”
朱辭秋點點頭,不自覺地出聲:“春日宴半月後才開,他待這麼久做甚?”
侍女搖了搖頭,說她也不知。
這半月間,朱辭秋也未見到烏玉勝一面。
直到春日宴當日,她看見了他。
隻對視的一刹那,烏玉勝便屁颠屁颠地跟在朱辭秋身後到了一處無人的涼亭。
烏玉勝又長高了許多,西北的風沙将他的面龐削得越發鋒利成熟,唯有眼神與氣質仍跟初見時那般自由肆意。他穿着平日從不會穿的紅衣,竟意外地打扮起來。
少年面容越發成熟,鼻側的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給那揚在陽光下的笑容又添一分俊秀明朗。
隻看見他的一瞬間,朱辭秋便猜出烏玉勝的意圖,心中不知何處來的煩躁讓她罕見地瞪了眼笑着看她的烏玉勝,冷聲道:“穆将軍看上哪家小姐了,本宮去給你提親去。”
烏玉勝一愣,朝她走了一步。但朱辭秋又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