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似乎喝的有點多,他滿臉通紅地歪着身子看向烏玉勝身後的朱辭秋。
朱辭秋能感覺到自己在将他手中的東西奪走後,他似乎放松了一下身子,但又很快将她遮擋住。
烏玉勝并未說話,隻是端起酒杯與來者低下來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
來者似乎想再看一眼朱辭秋,卻被她面前的烏玉勝擋住視線。
似乎也是礙于方才他的那句話,讓場上的衆人都不再挑釁接近她,但仍有許多不善的視線從四面八方而來。
朱辭秋不受其擾,她背脊挺直,手中抓着烏玉勝給她的東西,低頭仔細地看着。
一個油紙包,她捏了捏,裡頭似乎是糕點。
自從來到南夏,她就沒吃過糕點。因為南夏并不盛産此物,不知烏玉勝怎麼搞到的。
她擡起頭,看着漸晚的天,燃起的火把,還有越發活絡的人群,複又看了眼手中的松露糕。
若是在大雍,她倒是可以用寬大的衣袖遮住其他人的視線悄悄打開油紙包,但南夏這衣裳,實在不适合偷偷打開。好在烏玉勝擋在她前頭,她抽走麻繩,看見了裡頭的糕點。
是松露酥。她在大雍私下最喜歡吃的一樣東西。
朱辭秋不由得看了眼烏玉勝的背影,後者倒是正襟危坐如常,就好像這隻是他随手抛出的玩意兒,拿來逗她一般。她眼中神情變幻莫測,心中亦不知是何滋味。
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後,把手中的油紙重新包好,又将它揣在自己懷中。
待天徹底黑下去後,舞女行禮退下。守衛們擡上四個大圓盤,上頭支着許多豎立的柴火,周遭用鐵質的圍欄半攔住。等守衛用手中火把點燃一處後篝火漸漸燃至頂端,照亮了空曠之地。
篝火在南夏寓意吉祥、歡樂以及淨化人的污穢。
朱辭秋偏着頭看向那跳動燃燒的篝火,忽然從一旁竄出十餘名戴着詭異面具穿着奇怪衣裳的人,他們圍着四處篝火,揮舞着手中挂着四五縷彩色飄帶的木頭權杖,口中還振振有詞地念着她聽不懂的話。
似是南夏巫師。
待舞過一段後,他們不知從何處變出木瓢,面對席位上的衆人,跳動着将木瓢中的淨水灑在所有人身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儀式。
“驅邪除晦,他們在為今年的豐收與和平所祈禱。”
烏玉勝坐在前頭,忽然小聲開口。
朱辭秋聽見後沉默一瞬,随即便道:“原來這便是南夏祝歌。”
早前她在山門關時,曾聽駐守老将提過一嘴。
大約是二十四年前,尚且年輕的烏圖勒曾親征至大雍國門,那時大雍的國門并非山門關,而是寒城,那是長邑十三州的第一州,氣候嚴寒多變,與南夏毗鄰。
當年烏圖勒屢屢在開戰之前,讓他們跳一支奇怪的舞,并且還伴有徹夜不滅的篝火。穆老将軍那時也正值壯年,他在陣前喊話烏圖勒,問那是何舞,舞為何意。
老将回憶說,年輕的烏圖勒異域又邪性,他那時的中原話還并不熟練,磕磕絆絆地笑着對穆老将軍說:“南夏祝歌,祈國和平。”
而穆老将軍聽後揮舞着手中長槍奔向烏圖勒,大笑道:“你祈和平,卻又舉國之全力來攻我大雍土地,這樣豈非與你之願相悖?”
朱辭秋曾問老将,烏圖勒回答了什麼,但老将說那時已經開戰,烏圖勒也就無心再回答穆老将軍的話了。
收起回憶後,她擡起頭看向王座,看向那個如今年近半百的烏圖勒,輕聲吐出一句話:“你說他當時,有想回答嗎?”
烏玉勝轉過頭,似有疑惑。火焰在他背後燃燒,嘈雜的聲音與噼裡啪啦燃燒着的柴火是她如今能聽清的聲音,好像就如周圍與她不同樣貌與脾性的人将她包圍一般。
而烏玉勝與她,是這環境中,最異類的存在。在他身上,她看不見半點關于南夏的習慣,就連穿着南夏衣裳,看起來都像是大雍人。
該說他是因為在大雍潛伏七年改了習性變了樣貌,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本就是這樣的,朱辭秋對此一直懷有一個疑問。
“你跟你妹妹,長得很不像。”除了眼睛。她這樣說着,面前的男人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朱辭秋看着他毫無波瀾平靜的雙眼,笑道:“我曾查了很久,都查不到你母親是何許人也。你不讓我見你妹妹,是怕她被我引誘說出你母親的身份嗎?”
“殿下如今竟還有閑心揣測我的事。”烏玉勝看着她愣怔一會後,開口道,“你該想想春狩時我會如何阻撓,該提前防備我才好。”
她微微一笑,面上說着:“小少主提醒的是。”
待巫師一夥舞過後,這場前宴便結束了。
朱辭秋身側再次多了那兩名守衛,她擡眼望了兩眼。每回從帳中出來跟在她身後的,都是他倆。
她站起身,正欲往回走。
烏玉勝卻在她身後平靜地說道:“松露糕,記得吃。”
她腳步一頓,難得地想起從前在面對烏玉勝時,究竟是怎樣的心情與态度。她轉過頭,帶着一絲真切的笑容,隻說了兩個字。
“多謝。”
這兩個字包含了她此時身在南夏,對他僅有的,真切的真誠的謝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朱辭秋說完後,頭也不回地走了。看不見身後烏玉勝會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他心中會如何想。
本想着快點回寝帳将身上衣物卸下,去掉這辱人的枷鎖,卻不料半路遇見了烏玉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