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辭秋睜眼時,身旁的烏玉勝已不見蹤影,隻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着:晚歸。
她将字條塞在枕頭下,慢悠悠地吃完早飯,正欲開門時,西琳在此時沖了進來,語氣有些急切:“烏玉阙來了。”
“怎得這般快?”朱辭秋不緊不慢地問道,“還以為得午時過後呢。”
西琳回答:“我趁烏玉勝剛出門時偷偷翻牆溜出去的。可這連半個時辰都未到,烏玉勝說不準還沒走遠呢,烏玉阙就到了。這也來得太快了吧?”
朱辭秋沉默不語,起身往外走時咽喉處卻忽然冒出一陣癢意,她忍不住停下來捂住口咳嗽幾聲,可癢意愈發嚴重,連咳嗽都無法緩解。
西琳見狀,趕忙上前扶住她,又從包裡掏出一粒藥丸遞給她:“止咳。”
她接過咽下後,才略微好轉一些。
西琳又順勢替朱辭秋把了把脈,面色有些凝重:“氣郁又嚴重了。”
“先不談這個。”朱辭秋擺手,打斷西琳的話,“去找烏玉阙。你……回轉丹解藥給我一粒。”
西琳給她後,她并沒有立刻吃下,而是藏在懷中。
“今夜我回不來,烏玉勝定會來尋我。你替我攔一欄,能攔多久攔多久。”
她又看向西琳腦袋上的銀簪:“借發簪一用。”
“最多一刻。”西琳在她身後說道。但她們誰都知道,怎麼可以攔得住,說不準剛出門就被通風報信了。
府門已經圍了烏泱泱一大片侍衛,烏玉阙站在台階下,對門口的管家說道:“你們少主夫人請我來的,我怎麼就不能進去了?”
管家是個年滿六十的老頭子,腰杆彎的像是要把他這個人壓垮,他右手扶着心口處,恭敬道:“主人說了,不讓任何閑雜人等入府,大少主見諒。”
“好一個閑雜人等。”烏玉阙冷笑一聲,拔刀相向。
他一拔刀,身後的侍衛通通嚴陣以待。
朱辭秋剛好瞧見這一幕,想出門去,果然被門内的侍衛攔住。
攔住他的侍衛面無表情道:“夫人不能出門。”
“若我偏要出呢?”朱辭秋笑了笑。
“夫人出不去。”
朱辭秋探頭看向不遠處的烏玉阙,大喊一聲:“大少主,還等什麼?還不動手?”
話音未落,她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烏玉阙輕輕擡手,兩方的守衛便打了起來。隻是門内的那兩名侍衛卻無動于衷,連管家都退至門内,朝朱辭秋做了個請的手勢:“夫人,熱鬧看夠了便請回吧。”
“你是府中的管家?”朱辭秋忍住咳嗽,聲音有些沙啞,“前兩日未曾見過你。”
“主人說夫人喜靜,便不好多打擾夫人。”管家十分恭敬。
“這樣啊。”
朱辭秋後退幾步,手背在身後,抽出袖中之物。
是她在房内發現的飛去來器。
烏玉勝沒有教她,她隻好胡亂用了。
忽然,她大喊一聲:“烏玉阙,還沒進來嗎!”
烏玉阙慢悠悠道:“别催啊。”
管家聞言朝後看了一眼,而門内的兩名侍衛不動如山。
她驟然擡手,使盡全力将手中的飛去來器往管家扔去,管家閃躲不及,被突然其來的變化擊倒在地。這時,那兩名侍衛才有了反應,一人怒道:“你做什麼!”
朱辭秋淡然一笑,靠近侍衛,想強行沖過去。
侍衛手中的刀猝然出鞘,抵在跟前。
朱辭秋絲毫不畏懼,一寸一寸逼近鋒利的刀尖。
這時管家忽然開口:“主人說了别傷她!”
侍衛的刀顫抖一瞬,雙眼愈發淩厲:“夫人,退後。”
“不能傷我,你們就威脅不到我。”朱辭秋緩緩開口,話音未落,一直藏在手中的銀簪驟然刺向侍衛肩頭。另一個侍衛立馬反應過來,吹了一聲口哨,被她刺傷的侍衛手中的刀也落了地。
此時更多的暗衛從天而降,眼看就要攔在門口。
朱辭秋看着這群暗衛,忽然将簪頭對準自己,鋒利的簪頭劃過脆弱的肌膚,留下一個血印:“别動!”
暗衛不敢亂動,隻好将她團團圍住。
“今日我若出不去這個門,”簪頭刺入肌膚,痛意席卷而來,她咬着牙,“烏玉勝回來就隻能看見我的屍首。”
她又看了一眼不敵烏玉勝親兵的烏玉阙親兵,看見烏玉阙百無聊賴地靠着柱子看戲,便嘲諷般沖他微微一笑。
“夫人,莫要沖動啊。主人說了,不讓你出門。若是實在想出門,不如等主人回來。”管家在暗衛身後諾諾開口,“若是夫人傷着哪了,我們也是要受罰的。”
“那你們便叫他看見我的屍體吧。”說罷,朱辭秋咬牙閉眼,欲将銀簪猛地插入脖頸。
順着簪頭刺入的肌膚處流出的鮮血愈發多。
“夫人!别!住手!”管家擡手,暗衛紛紛往後退。
兩方就這麼僵持着,唯有門外不停地厮殺證明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
千鈞一發之際,烏玉阙突然用石子打落朱辭秋手中的銀簪,刀起刀落間鋪出一條血路殺到她面前,将滿是鮮血的佩刀抵在她脖頸處。
他抓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後退,暗衛怕他傷了朱辭秋,不敢亂動。
“她,我就帶走了。”
門外屍體與血迹染了一片,烏玉阙抓着她跳上馬背,奔馳而去。
兩座少主府相隔并不算太遠,朱辭秋捂着受傷的脖子,手掌沾上血漬,血腥味令她皺起眉頭,想要找一處幹淨的地方清洗幹淨。
然後烏玉阙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到了門口後便命人綁住她,拖拽着她往内去。她被推得一個踉跄,險些跪倒在烏玉阙腳下,然後還未站穩,便被身後的人再度猛地一推。
這下朱辭秋是真的跪在地上,目光所即便是烏玉阙那雙染上血紅的靴子。他擡起腳尖勾起朱辭秋的下巴,那張尚未恢複血色的臉被迫擡起來,可她垂着目,滿是輕蔑。
大少主府在一處人來人往的主街拐角處的巷子裡,不遠處便是絡繹不絕的叫賣聲。烏玉阙的親衛沒有阻止百姓們觀望,甚至還讓開通道,讓他們上前觀摩。
霎時間,人聲鼎沸,朱辭秋的耳朵嗡嗡作響,好似什麼也聽不到了般,隻剩下自己清晰可聞的心跳聲。
烏玉阙不知聽到什麼好笑的話,朗聲大笑起來。
他放下腳,未出鞘的佩刀對準朱辭秋的寸田:“殿下,他們都想要你死呢。我該答應他們嗎?”
朱辭秋這才掀起眼皮看向烏玉阙,她想要站起身,卻被身後的侍衛死死押着背部,于是她擡起被捆住的雙手,指尖朝烏玉阙勾了勾,示意他再近一些。
烏玉阙的佩刀一寸一寸往上,在她受傷的脖頸處拍了拍,又狠狠壓在肩膀上。他的大手離開刀柄往刀身滑動,整個人弓身向下,眼裡是肆意的張狂。從他眼中倒映出來的,是朱辭秋此刻的狼狽。
朱辭秋粲然一笑,壓低聲音道:“我死了,誰來助你登上王座?”
面前人好似愣住,眼中嘲諷凝固一瞬,随即朝朱辭秋身後的侍衛道:“帶去地牢。”
她就這樣被拖到了大少主府深處的地牢中。
烏玉阙沒有遮住她的雙眼,她深埋着頭,伺機記下這裡的路。
地牢門口狹窄到隻夠一人通行,越往下越昏暗,朱辭秋被侍衛夾着往下。到了一處平坦的地方,他們停下腳步,打開一扇擁擠狹窄的牢房門,陰暗潮濕發着黴的氣味撲面而來,朱辭秋想要咳嗽。
微弱的火光照不亮這片牢獄,她趁那兩名守衛走後站了起來,觀察着四周。手腕上的繩子捆得她生疼,她咬了半天都解不開,便隻好放棄。
陰冷昏暗的環境,分明沒有風,朱辭秋卻覺得很冷。一冷,喉嚨便止不住地發癢,一發癢,便止不住咳嗽。咳嗽聲不大不小,卻在空曠隻有她一人的牢房内格外清晰。
關着她的牢房很小,小到隻有一張石頭做的床,上面什麼也沒有,坐上去硬邦邦的,涼意直沖天靈蓋。石頭床邊緣很圓潤,沒有一點鋒利的地方,朱辭秋想要用石頭割掉手中的繩子看來也是不可能了。
她隻好坐在冰冷的石床上,等烏玉阙來見她。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響起腳步聲,腳步聲很輕,不似烏玉阙。
朱辭秋打起精神,站起身看向聲音來源。
果然不是烏玉阙,可竟然是娜依莎。
娜依莎眉目淡然,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可嘴角卻笑着,看起來像一個沒有情感的假人。一如她在春狩時所見到那副模樣。
“懷甯公主。”娜依莎輕聲開口,隔着木質的牢門,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朱辭秋,輕歎一聲,“許久未見,怎麼這麼狼狽啊。”
朱辭秋暫時不知娜依莎來此的目的,觀察一番後覺得她來者不善,但面上仍挂起笑容,說道:“夫人來此,有何貴幹?”
“原本春狩時就該殺了你。”娜依莎面不改色,“可惜被你逃了。若你安心待在小少主身邊,我也可以不殺你,可你偏偏又往虎口上撞,叫我怎麼能繼續放過你。”
“這我就不明白了,夫人為何要殺我?”朱辭秋問道。
“呵,你不必套我話,”娜依莎幾乎貼着牢門,從窄袖中拿出一把極細的匕首,像錐子一般。她用隻有她二人知道的聲音說,“你早知我是诃仁的人,又怎會不知我為何要殺你呢?诃仁他為了與小少主的情誼不願動手,我可不一樣。我與他沒有情誼,我隻想讓诃仁報仇雪恨,誰成為阻礙,我就,殺誰。”
“那你為何不殺了烏玉阙。”朱辭秋并不害怕,反而問道。
娜依莎搖搖頭,手中像錐子一樣的匕首撬開牢房的鎖,她順利進入,與朱辭秋面對面:“等時機到了,他自然得死。”
她轉着匕首,自顧自坐在石床上。
牢房内又多了一個人,顯得更擁擠了。朱辭秋并不怕她會突然起殺意,便将被捆住的雙手遞向娜依莎:“不如替我松了綁,我們再好好談。”
娜依莎平靜的眸子出現一絲愕然:“你——”
“你倒是和诃仁很像。”朱辭秋開口,“什麼話都喜歡拐着彎說。”
娜依莎能出現在此處,說明這個地方,有不少诃仁的暗樁。诃仁的暗樁就等于烏玉勝的眼睛,加上方才在暗衛那一鬧,估計烏玉勝此時已經快馬加鞭往回趕了。
原本想着速戰速決,告訴烏玉阙烏玉勝想要害死親生妹妹,由烏玉阙二将這件事捅到烏圖勒面前,讓烏玉勝暫且分分神管不到她。她好趁此機會利用烏玉阙找到阿靜雅,看看阿靜雅到底怎麼想的。若是有阿靜雅在外,她總不至于一被困住就難以施展。若阿靜雅不願意相助,她隻好再多利用幾次烏玉阙了。
但現下這番情形,估摸着是不行了。
不。
朱辭秋忽然靈光一閃,看向娜依莎。不一定不行。
“我來此,并非打亂你們的計劃。”朱辭秋看娜依莎不願替她松綁,便坐在角落,輕聲咳嗽兩聲,又道,“我是為了找一個人,順便告訴烏玉阙一件事。”
“哦?”
朱辭秋越說話,喉嚨越痛,但她還是忍道:“我在找一個叫阿靜雅的母赫族人,她的匕首在我這裡,我得還給她。至于那件事嘛,事關烏納蘭。”
聽見烏納蘭三個字,娜依莎情緒明顯有些波動,朱辭秋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卻并不顯露,隻是繼續道:“她被大祭司選為此次天祭的聖女之一,想必如今王宮定是鬧翻天了。”
“烏納蘭是個很好的姑娘,我不願她就此葬送一生,便打算告訴烏玉阙這一切都是烏玉勝所為,攪亂這場天祭。”
“你胡說!”娜依莎站起來,用匕首指着朱辭秋的眼睛,“親哥哥怎麼會害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