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知道天祭是害人的啊。”
朱辭秋眉眼一彎,“那烏玉勝裝作如此心狠,借由人為染指天授的契機毀了天祭,有何不可?我隻不過是将烏玉勝的計劃提前罷了。計劃提前一日,烏納蘭就少傷心一日,烏玉阙與烏圖勒就離死期更近一日,這有何不好?”
娜依莎的匕首拿不穩了,但仍然執拗地指着她:“我不信你。你說什麼我都不信。”
朱辭秋并不意外,隻道:“你大可以去問烏納蘭,問烏玉勝。若有虛言,天打雷劈。”
娜依莎沒有說話,朱辭秋靠着牆,淡淡開口:“夫人遠在王都,恐怕不知我早已與烏玉勝結盟。如今,我不會再助烏玉阙登上王位。我如今所做一切,皆是為了殺死你們想要殺死的人。你也大可以去問诃仁,是否是如此。”
“如果你想通了,就讓你的人通知烏玉阙,說我快死了,讓他來見我。”
一陣靜寂後,娜依莎緩緩放下手中的匕首,退出牢房後重新合上鎖。
她靠着牆,再也止不住地咳嗽,甚至咳得彎下腰,想要将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終于不咳了,朱辭秋渾身沒有力氣,額頭上的虛汗一顆一顆地往下掉,嘴唇已經白得不能再白。眼神迷離時,看見烏玉阙五大三粗地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緊接着,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尾,她瞬間清醒,随之而來的是令人難以忍受的頭痛欲裂。
“把她綁起來。”烏玉阙冷冷地開口。
她被人架到刑架上,雙腿雙腳被綁住,冰冷濕潤的頭發緊緊貼着她的肌膚,還沒來得及愈合的傷口被涼水刺激的皮肉外翻,往外滲着血。
強撐着意識清醒地看向烏玉阙,仍舊笑着問:“不知何處得罪了少主,少主竟然對盟友這般?”
“呸。”烏玉阙揮舞着手中的鞭子,惡狠狠道,“要不是你殺了娜巴圖,我母親如今還能在巫族有一席之地!如今巫族所有長老都覺得我們沒有能力,連區區一個人都護不住!我看你就是假裝與我結盟,實則在為烏玉勝做事!”
聽這些話,朱辭秋想都不想,便知道是娜木寒在撺掇烏玉阙殺了她。
“敢問少主願意跟一個曾經害過你的人結盟嗎?”朱辭秋忍不住咳嗽,勉強止住後又開口,“少了巫族,多了母赫族。巫族之衆本就有二心,母赫族如今一心為少主,這難道不是好事嗎?若我不設計,母赫族的阿靜雅又如何能心甘情願投到少主門下呢?他們定是看見了少主成為領主的潛力啊。”
“說句不好聽的,早前許多年他們都在衡量,若非我釜底抽薪,他們也看不見少主。況且,我讓少主成為王城統領,手下之兵遠超烏玉勝,僅次于領主。少主,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說了許多話,朱辭秋喉嚨痛得不得了,連着右手掌心都開始痛起來。
她咬着牙,盯着一臉遲疑的烏玉阙:“少主,你如今偌大權柄,連烏玉勝都再不能及。若将我處死,誰來替少主在短短兩月之内,就讓少主坐上王座呢?”
烏玉阙忽然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你說什麼?!”
朱辭秋的臉龐被掐的充血,聲音也斷斷續續,險些發不出聲來:“我……說,我能……在兩、個月……讓、少主成為……領主。”
“你是要我殺父!”烏玉阙力氣愈發大,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忽然,烏玉阙放開了她,陰氣森森地盯着她。
朱辭秋咳嗽連連,久未紅潤的臉龐在此刻紅了些許,可脖頸處也留下一串鮮紅的手指印。烏玉阙力氣大到,那些紅印消下去後變成青紫色的印記。
她緩過神,聲音還有些沙啞:“南夏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少主在别扭什麼呢?”
“我假意向烏玉勝妥協投誠,探出他身邊之人會做火藥。并且我知道,烏納蘭成為聖女乃烏玉勝所為,我猜,他的目的是想要攪亂這場天祭。若是少主提前布局在他之前将此事捅出,再由我假借救烏玉勝為由,順出火藥。天祭日被打亂,領主定會着急上火,到時候便是少主展現自己的時候。威脅大祭司随便說個新的名字并不難,而他們定會再次齊聚在拉康達神殿外昭告天地。少主如今人手遍布王都,自然可以趁此機會暗中将火藥布在處刑台内。再借由讓烏玉勝在行刑前與領主做個訣别,那麼他們二人同處刑台内。那麼在天祭日那天,少主,将會是新的領主。”
烏玉阙似乎聽糊塗了,半天沒有反應。
又過了半刻,他才開口:“可怎麼讓領主也去處刑台?親情在我們家,可并不足以動人。”
朱辭秋搖頭,緩緩開口:“少主。我在巫族并非一無所獲。”
“我曾套出烏玉勝的話,他的母親——穆照盈,在天神山下。她一直被領主,你的父親好好地養在那裡。”
“什麼!”烏玉阙攥緊拳頭,怒火中燒,“你說的,可是真的!”
“若有半句虛言,不得好死。”朱辭秋笑道。
至于不得好死的是誰,她可沒說。沒有主人公的誓言,怎麼算得了數呢。
朱辭秋聲音愈發沙啞:“知道的不知道我都已經說了。再過半月,少主便可告知領主烏玉勝混淆天授,将親妹妹列入聖女之列。”她看烏玉阙低頭沒反應,便又道,“還想殺我?”
“如今計劃我都知道了,自然可以再殺了你。”烏玉阙甩動鞭子。
朱辭秋并不怕:“可我死了,誰去替少主順出火藥?誰去引開烏玉勝視線,讓少主無後顧之憂?”
“可以給我解藥了吧?”
烏玉阙沉默須臾,冷哼一聲。他捏住她的下巴,灌下一顆解藥:“你最好一直聽話。”
臨走時,他忽然開口:“為了讓殿下長記性,今夜殿下就這樣待着吧!”
朱辭秋松了口氣,同時緊繃的精神也放松下來,便越覺得身上四處酸痛難挨,頭痛欲裂,連喉嚨都開始發痛,甚至吞咽都會疼痛不已。
她一個人,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待着,待到眼皮開始打架,視線開始模糊。
這一刻,好似所有疼痛都消失不見,她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寂靜中,她連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就好像,一切都歸于虛無,而她也不存在了一樣。
“殿下!殿下!殿下!”
“朱辭秋!!!”
熟悉的聲音将她拉回了現實,眼皮沉重得令她睜不開眼,隻能感受到熟悉的氣味在她身旁。
那雙她牽過又放棄的大手再次托起她,将她緊緊抱在懷中。靠着熟悉的胸膛,聽着強健有力的心跳聲,她就這樣,又睡死過去。
可身後嘈雜的聲音又将她吵醒,最令她煩躁的聲音充斥在周圍:“王弟啊王弟,你還真是,情深意切。”
抱着她的人似乎真的氣急了,胸腔不斷起伏着:“滾!”
然後便是刀光劍影,有人受了傷嘶吼着,血腥氣又一次沾上烏玉勝的全身。
可烏玉勝将她護得很好。
可是她不想要這樣,她不要烏玉勝這樣。
朱辭秋猛然睜眼,想掙脫開這個溫暖的懷抱。
“烏玉勝,你放我下來。我沒事。”
“殿下,我現在很生氣。”
烏玉勝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冰冷,他單手抽出屍體上的刀,滴着血的刀被他重新插回刀鞘,回頭望去,受傷的烏玉阙早已不見了蹤影。
然後他抱緊朱辭秋,一步一步往回走。
三更天,黑暗籠罩一切。
與烏玉勝一起厮殺的親衛極其自覺地遠離他們,躲在暗處不出聲。
朱辭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本就是她利用了烏玉勝,仗着烏玉勝會來救她才為所欲為。
說到底,她也是個隻會索取的人。
想到這,她不禁自嘲一笑。
烏玉勝一路面無表情地抱着她回到了少主府。
他雖然生着氣,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西琳急哄哄趕來替她把脈。
見她看了自己一眼又看向烏玉勝,輕聲開口:“氣郁積身伴有咳嗽虛寒消瘦,有肺痨之象。”
肺痨。
原來是肺痨。
朱辭秋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然而烏玉勝卻面目森寒,冷聲道:“方子寫出來。以後自有藥材送入,你不必再出去了。”
西琳啧了一聲,又看了一眼朱辭秋:“滋陰補肺也隻是緩解之法。還是找一個大雍大夫仔細瞧瞧吧。”
西琳替她處理完傷口走後,朱辭秋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烏玉勝的存在。
偏偏烏玉勝一直盯着她,盯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聽見烏玉勝問:“朱辭秋,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朱辭秋的嗓子現在還很痛,說話也很吃力,她睜開眼,仿佛無聲地在說:說什麼?
烏玉勝低頭望着她,死死盯着她脖子上的傷口:“這麼喜歡受傷嗎朱辭秋?”
朱辭秋閉上眼睛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床榻忽然窩陷下來,烏玉勝背對着她,沉悶的聲音緩緩傳入她耳中。
她聽見烏玉勝說:“朱辭秋。你就不能為了我,不受傷嗎?”
“就不能為了我,不去送死嗎?”
她睜開眼睛,側頭看向烏玉勝的背影。
而烏玉勝也好似感覺到她的視線一般,轉過身來看着她。
視線交疊的那一刹那,她看見了烏玉勝眼中的難過,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情緒。她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情緒,隻覺得那雙眼睛刺痛着她,也刺痛了她的心。
密密麻麻的酸意蔓延在胸腔,湧向鼻尖,也逼紅了眼眶。她趕緊偏回頭,眼角的淚珠打濕了枕頭。
為什麼不能為了他不受傷。
如果是以前的朱辭秋,她肯定不想回答,或者回答:沒有為什麼。
因為之前她不理解為什麼烏玉勝總喜歡以自己的方式做事一樣。分明已經答應了都随她卻又忽然反悔。就像南夏多變的天氣。
現在她卻明白了。
烏玉勝隻是,因為她沒有想着她身旁有個很愛她的人一直在擔心她,怕她受傷生病出事。因為沒有想他,沒有将他視為很重要的人,所以一切都不管不顧,即便是危險到生命盡失的事情也毫不猶豫地去做。
哪怕多想一想烏玉勝,在做事之前想着不讓烏玉勝擔憂而盡量不受傷,想着為烏玉勝活下去,烏玉勝都不會執拗到偏執的地步。
“對不起。”
朱辭秋喃喃一句,聲音輕微不可聞。
說到底,這樣的為誰的話她說不出口,也承諾不了。
之後烏玉勝沒有再外出,一日又一日地看着她。可卻不愛跟她說話。
朱辭秋倒也主動搭過幾次話,卻被烏玉勝無視了,她這人碰到在想要軟化的關系上碰過幾次釘子後便不想再主動去碰,便也不再與他說話。
兩人就這般沉默的你遞藥我喝藥,你夾菜我吃飯。
直到烏玉勝手中把玩着飛去來器,她坐在桌案旁偷瞄,見着他玩得十分厲害,便入了神。
烏玉勝扭頭看向她,說了今日第一句話:“想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