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含淚而笑:“一個女将軍,沒死在戰場,死在了你們大雍人常說的後宅算計裡。”
無聲隐忍的淚珠悄無聲息地滴落。
朱辭秋沉默幾瞬,輕柔的語氣中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真情實感:“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
女将軍若是沒有愛上男人,想必如今定是戰功赫赫,說不定也會為南夏讨伐大雍貢獻不少力量。
若真如此,她如今便不會在此替她惋惜真心被辜負,一生蒙塵了。
阿靜雅笑了,淚光一閃而逝,再也找不見。
這個倔強的少女隻允許自己流一次淚。
“我聽不懂中原話。”她話鋒一轉,摒棄雜念,隻專心道,“當時母赫族的長老們并不喜歡我。我擅自将大少主的親兵帶回去,但他們表面仍是支持二少主的,雖說暗地裡也在接觸巫族,卻屢被阻撓。而我如此做派,是将他們暗中權衡的計劃放在了明面上。”
“但我告訴他們——”
阿靜雅回憶起當時情形。
“二少主乃異族女人所生,領主定不會讓他坐上王座。”阿靜雅跪坐在昂貴的毛毯上,面前的桌案擺放着她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的,來此大雍的新鮮瓜果。
對面是橫眉冷對,趾高氣揚的長老們。高台上坐着她所謂的父親。
“我實話說了吧,娜巴圖是我殺的,那個大雍公主隻不過是我拉來墊背的,而巫族首領知曉這一切。他若想的是我替他殺了巫族異心之人,我們母赫族當然可以和他合作,可若是,他覺得我們母赫殺他巫族之人是為示威呢?若他與王族聯合攻打母赫,該當如何?”
阿靜雅很少在他們面前出現,平時在訓練地也很少說這樣長的一句話。
少女沉着冷靜,襯得那些吹胡子瞪眼的長老如跳梁小醜。
母赫族首領皺着眉頭,裝模作樣的慈愛與對烏玉阙親兵的歡迎在此時已消失殆盡,隻有森寒的目光陰恻恻的朝阿靜雅掃去。
他大腹便便,眼睛底下全是縱欲過度的烏青,早已不複年輕時的模樣,也再沒有剛當首領時的果敢聰明。
若非他還尚有一戰之力,手下又有精兵,恐怕母赫反起之人數不勝數。
首領開口問阿靜雅:“以你之見呢?”
“如今領主已将王城兵權交給大少主,大少主多麼蠢的一個人,如今卻壓二少主一頭。你們不好奇為什麼嗎?”阿靜雅皮笑肉不笑,眼底皆是嘲諷。
衆人見她遲遲沒有下文,忍不住開口:“為何?”
阿靜雅這才開口繼續:“那位大雍來的和親公主要助大少主登上王座。如今她已助大少主擁兵權,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
有長老怒吼:“胡扯!”
阿靜雅淡淡道:“是否胡扯,長老親自去王城一探便知。”
首領拍了拍桌子,指向阿靜雅:“你繼續。”
“你們要讓我在族中能說得上話。讓我成為執掌五千女兵的将軍。隻有這樣,我才好做事情。”阿靜雅喝了一口馬奶酒,還沒咽下去,對面的長老便立馬跳腳。
“不過是得了春狩頭名就如此嚣張,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你以為沒有你,我們就沒有辦法帶領母赫成為南夏第一大族嗎?!”
“你一個女人!怎麼配成為将軍!”
阿靜雅不怒反笑:“你們腳下的地盤,是我阿母打下來的。你們說我,配嗎?”
“大膽賤女!”
“說不過就罵人,長老們是不是太沒理了?”
首領猛地又拍了拍桌子:“住嘴!”
他看向阿靜雅,眼神如毒刺。
“我記得,你阿母生前就是女兵營的将軍。”
“阿父還記得。我很開心。”阿靜雅笑得燦爛,眼底卻冷漠無情,“我畢生所求便是繼阿母衣缽,替她完成沒有完成的事情。阿父也希望母赫能成為天下之首吧?”
“要知道,蠢人可比聰明人好擺布得多。”
短暫的沉默之後,首領眼裡閃爍着回憶的光芒,語氣也變得缥缈,似是在追憶:“我記得你阿母,她是個很厲害的女人。”
厲害到,不得不利用女人脆弱的感情摧毀她,讓她為自己所用榨幹一切價值後折斷羽翼再也不能構成威脅。
阿靜雅眉眼和阿母很像,首領收回在她臉上停留的追憶的目光,開口道:“我答應你。繼續說你的計劃。”
“我若在母赫有一席之地,大少主便會更信任我。到那時王族局勢豈不輕易獲取?風吹草動都能立馬知曉。若真要與二少主開戰,母赫兩萬精銳,大少主手中三萬,又有和親公主制衡二少主,巫族隻有區區一萬兵力。此戰,二少主必敗。”
首領問道:“你為何如此斷定?”
“因為,”阿靜雅頓了頓,“烏玉勝愛慘了那個和親公主。一個感情用事的繼承人,怎麼可能會赢下不需要情感的王座?”
阿靜雅說完回憶裡的最後一個字,朱辭秋忽然笑了:“是烏玉勝教你這樣說的?”
阿靜雅搖頭:“我從小便這麼認為。”
又是一陣沉默。
“你救了我。我會幫你。”
阿靜雅側頭看了一眼傷口,又擡眼看向朱辭秋。眼神依舊堅韌,仿佛千百疼痛于她來說都不值一提。
朱辭秋輕哼一聲,笑了笑:“是你想幫我,還是烏玉勝讓你來幫我?”
阿靜雅垂眸沉默一瞬,輕聲道:“二者皆有。”
朱辭秋聞言不置可否,反而道:“他讓你在此刻将這一切與我和盤托出,讓我信任你,是因為他現在身陷囹圄出不來了,對嗎?”
阿靜雅沉默地盯着朱辭秋,并不回答她的話,生硬地轉移話題:“我的匕首呢?”
剛問完,西琳便推門而入。
“我放在你那兒的匕首,給我。”朱辭秋道。
西琳不明所以,從包裡掏出來遞給她。
門未關,朱辭秋站在門口,将匕首抵住脖頸,聲音不大不小:“出來。”
她總要以血光來威脅烏玉勝,還有他放在她身邊的部下。
果然,藏在暗處的人紛紛跳了出來,在她面前跪成一排。
“烏玉勝現在在哪?”
無人回答。
朱辭秋擡腳踢向離得最近的暗衛,暗衛不動如山,僵硬道:“屬下不知。”
中原話。
中原人。
“摘下面罩。”朱辭秋放下匕首,挑起暗衛的下巴,“或者我替你摘。”
暗衛猶豫不決,最終自己擡手摘下了黑色面罩,露出熟悉又陌生的大雍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