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少軒要說的正是她和江聽雨的事,他斟酌着道:“這事我已問過小五,知曉前因後果。說這些話固然是她的錯,我已經罰過她,隻是擔心你心裡過不去,想來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蘇绾心裡想的當然說不出口,鐘少軒對她很好,從不曾在吃住上虧待她,也沒對她說過重話。
“我……我已經不氣了,沒什麼事。”
鐘少軒見她這樣卻愈發擔憂。小六年紀最小,卻是三個妹妹中最聽話的,幹活從不抱怨,也不與人發生争執,懂事得讓人心疼。
“小五這性子還需管教,她若是說錯做錯什麼,你也不必讓着她。你與她,還有無媚,都是我最親的妹妹,于我而言并無不同。”
蘇绾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了會兒,眼圈有些泛紅。
她眨了下眼,竟掉下一顆眼淚來,隻好用力點頭掩飾,“嗯。”
鐘少軒變戲法似的拿出個木雕兔子,憨态可掬,刻得惟妙惟肖,外表還塗了桐油。
“也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沒教好她,按理說我也應向你賠罪,但大哥嘴笨,隻好雕出這麼個東西哄你。”
蘇绾把兔子捧在手裡,頓時破涕為笑。
晚飯後回房,江聽雨忽然拿了個木盒子給她,别别扭扭地向她道歉。
“是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嘛,我認錯,以後再也不說了,你别不理我了。這些都是用我攢的錢買的,我向你賠罪。”
蘇绾打開小木盒一看,裡面是頭花簪子瓦狗一類雜七雜八的玩意兒,甚至還有翎毛被染成彩色的毽子。
江聽雨見她不說話,絞着手指低聲道:“對不起嘛。”
蘇绾蓋上木盒,微微笑道:“我原諒你,這事翻篇了。”
這一天是她到瀝城來,感到最開心的日子。夜裡她躺在溫暖的被窩裡,于黑暗中睜開雙眼,心中暗暗做了個決定。
應桓離開的前一天,蕪竹居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忙碌。他親手收整書卷,踱步至窗邊,看見蘇绾在院裡踢毽子。
明淨晨光中,她的腳尖一挑一翻,毽子随着動作靈活起落,連帶着豆綠裙擺翻飛,十分活潑。
蘇绾餘光中瞥見他,腳下一拐,順勢收力,她提着毽子回書房。
應桓直覺她要對自己說什麼,果然她來到自家跟前,輕聲道:“先生,我不能跟您走了。對不住,我又辜負您的好意了。”
她如此說着,語氣中卻不見惋惜,“我哥哥姐姐在這,家便在這,我還不想離開他們。”
應桓安靜地注視着她,他不知她為何在一天内改變主意,人再聰明,也沒法預料和掌控所有情況。
“也好。”
蘇绾忍不住問道:“您還會回來嗎?”
“或許吧。箜篌學的怎麼樣了?”
她一陣赧然:“我學的慢,狀況似乎不是很好。”
應桓不甚在意,隻道:“若有一日覺得學得好了,可去找薛管事,上京來尋我。”
蘇绾還沒領會他這話的意思,就見他将一支碧玉笛子遞過來,正是雲居寺那晚吹的那支。
“這個給你,要仔細保存。”
蘇绾小心翼翼地接過,如獲至寶,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這算是信物嗎?”
應桓愣了一下,輕輕笑道:“算是吧。”
蘇绾心裡滿是傷感與不舍,她問道:“先生,我明天能去送送你嗎?”
“可以。”
蘇绾坐在書案前繼續練字,她心裡難受,沒法集中注意力。
神差鬼使的,她在紙上寫起了應桓的名字,他就在離她五步的地方整理書籍,随時都有可能回頭看來。
但蘇绾仍要不斷地寫,如此才能壓下腦中的紛亂念頭:要是他明年不回來了呢?或是以後都不會回來了……萬一等她學會箜篌了,他早沒這個想法了呢?
沒法控制的,她不斷地逼問自己:真的不會後悔嗎?
這一瞬她希望被他看見,又害怕被他看見,期待的同時也煎熬着。
正胡思亂想着,應桓忽然轉身,蘇绾手比腦快,把寫滿他名字的紙揉成一團,燙手一般丢進紙簍。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顯然他也察覺到了,“怎麼?”
“沒什麼,寫錯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