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卻讓她很失望。
對方是位三十上下的男子,端坐在茶案後,雖着靛青袍衫便服,卻難掩儀态端莊,眉目威儀。門外守着兩個家仆,室内有四位侍者垂手靜立,看這排場,顯然是位身份顯貴的官員。
他招來茶博士沏茶,擡手朝二人示意,說的是官話,字正腔圓。
“二位小友請坐,不用拘束。”
兩人拘謹落座,鐘子林的目光黏在一盤精緻點心上,饞的心癢。兩人這幾天過得捉襟見肘,根本沒機會嘗過這些。
那人見狀問道:“來之前用過飯了嗎?”
鐘子林用力搖頭。
一刻鐘後,三人坐在淮城最大的酒樓中,那人點了滿滿一桌佳肴,鐘子林左一個雞翅根,右一個燒鴨腿,幾乎是狼吞虎咽。
蘇绾尴尬地捧着碗,隻夾些小菜,吃相斯文。
她沒動幾筷子就放下碗筷,開門見山:“大人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問就是。”
那人眼神動了下,緩緩打量着她,果然問起那支笛子的來曆。
蘇绾早有準備,如實告知是一位瀝城的朋友所贈。
“是一位什麼樣的朋友?”
“大人為何問這些?”
他轉動手中的茶杯,道:“我問你的,你隻需答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鐘子林雖聽不懂官話,卻能覺出其中的緊張氣氛。對面那人話語不怒自威,顯然不是普通人,他忐忑地停下動作。
“再者,你押在當鋪的笛子,是我一位好友的舊物。如何到你手中,我又怎知是送,還是别的方式?”
蘇绾聽明白了,“别的”便是指偷、搶,這人實在強硬無禮。
她心中惱怒,又苦于人小力微,沒有反抗的餘地,隻得硬邦邦吐出幾句:“是在瀝城時,一位姓應的先生贈予。隻不過兩年未見,已不知他近況。”
“因何贈予?”
蘇绾反問:“大人說是他好友,我又如何能分辨是真是假?若你心懷叵測,我說這些豈不是害了他?”
“不用緊張,”那人反而笑了,“是我話說的重了。既是朋友,又兩年未見,必然是想念的吧。正巧他過幾日到青州辦事,路過此地要停留兩天,小友何不到我府上一聚。”
雖是問句,語氣卻并無詢問之意。
鐘子林聽得一頭霧水,壓低聲音問:“妹妹,你們聊什麼?”
蘇绾木着臉:“我們要搬家了。”
蘇绾回到租館簡單收拾行李,實際上兩人也沒多少東西,但那人派了一輛兩馬并駕的馬車來接他們。上馬車時,蘇绾注意到車身上彩繪的繁複紋飾,覺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等下了馬車,看見氣勢恢宏的府邸,朱紅牌匾上四個漆黑古字,她抱着行李膛目結舌,震驚之下不但忘了用敬語,說話也結巴起來。
“他是,是……武安侯?”
這下鐘子林也聽懂了,也覺得不可思議,跨上台階的腳又縮回來。
他跟蘇绾對視一眼,費勁地思考,“是剛剛請我們吃飯那個?找錯人了吧,我們這種安分守己的小人物,跟侯爺能扯上什麼關系?”
武安侯曆代承四姓之一的簡姓,名恒,字崇之,是雲州簡氏新一代的家主。
蘇绾在瀝城時就常常聽人說起武安候的英勇事迹,簡家是武将世家,世代奉守皇命鎮守雲州邊境,以累累血骨堆起赫赫戰功,功勳彪炳史冊,雲州百姓以之為定海神針。
隻是因幾年前青州的“峾台血案”,牽連官員多達三百餘人,簡恒的胞弟簡楓玉也在其中。
簡恒剛剛在樊州打了勝仗,就收到來自京城的消息,相傳他戰袍尚來不及換下,就趕赴京城替弟弟收屍。
安葬好胞弟後,簡恒便主動交出代表西部兵權的一半虎符,辭去了大将軍一職,從此不理朝中政事與西南兵事。
蘇绾對簡崇之的印象停留在書攤的老舊話本上,凡間寫手對此事大加渲染,用詞極盡誇張。
透過虛浮的文字表面,她一直認為他是個沉郁端肅,飽經滄桑的武将形象,如今一相對比,倒更像個溫文儒雅的仕人。
蘇绾和鐘子林被安置在候府的偏遠一角,簡恒沒來看過他們,但下人也不曾怠慢,禮數周全地服侍二人。
蘇绾等了十餘日,終于有侍者前來,說晚間有人要見她。
蘇绾隐約知道是誰要見自己,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時而格外的雀躍期待,時而緊張不安,托腮久久出神。
黃昏時,她梳發換衣,難得在銅鏡前坐下,凝視着鏡中略顯模糊的面容。
膚色白淨,眼睛清亮有神,眉毛也生的很秀氣,隻是唇色略白,總要塗些口脂增添氣色。
鐘子林見她舉止反常,湊過來看着鏡子裡的她,掩飾不住地好奇:“妹妹,你忽然打扮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