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扭過頭看着他,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緊張問道:“我好看嗎?”
“當然好看,你天下第一好看。”
“誇張。”蘇绾被他逗笑了。
蘇绾知道自己長得并不醜,甚至可以說是好看的。在瀝城時,跟着江聽雨去書塾給二哥送飯,學堂裡總有學生悄悄看她,有的還偷偷給她塞過情信。
蘇绾并非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她也有美醜的意識。她看到過北巷的官家小姐,綢緞羅衣,珠钗玉簪,走過時香氣彌漫,讓人贊歎羨慕。
同樣是十五六歲,她因家貧,平時疏于打扮。好在略加收拾,也是個清麗秀雅的小姑娘。
應桓,他教過她認字寫字,講過處世之道,在她貧困時給予幫助,亦師亦長,她對他遠遠不止于少女情愫,還有很多難言的感激與尊敬。
簡恒說他們為故交,那麼應桓定然也非常人,她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孩子,清楚兩人身份懸殊,以後恐怕也不會是同路者。
蘇绾心想:要是還能像以前那樣親近地交談一次,那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戌時過後,果然有人來敲門。
侍者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出了院門往東,沿着曲折的小徑穿過一片梅林,入夜林間潮濕,透過半透明的薄霧,蘇绾望見遠處有模糊而搖曳的燈火,忽生的心緒像是這輕柔飄渺的夜風,不知來處,歸處不明。
出了梅林,走上望不到頭的長廊,廊道盡頭是一間雅室,室外挂着兩盞玉青八角琉璃燈,清冷的光線緩緩随風移動,天地間一片寂靜。
門外的侍者見兩人來到,轉身進去禀報,不多時便出來,“大人請姑娘進去。”
他領着蘇绾走進内室,繞過重重烏木屏風,光線微昏中,稍一擡頭,視線便與端坐于茶案後那人對上。
侍人無聲退下,室内隻有他和她。
應桓斟一杯沏好的茶,推過光潔如鏡的案面,“過來坐。”
蘇绾依言上前坐下,無意識地用手理了下裙子,背脊挺得筆直。
“先生,”時隔兩年,這個稱呼叫出來竟有幾分陌生,她沒話找話,“好久不見了。”
她雙手捧起茶杯就要喝,卻被他輕輕壓住手腕。
“茶還燙,再等等。”
蘇绾來時,一路上都在叮囑自己鎮定,沒想到剛坐下就鬧了笑話,窘迫萬分。
他看出了她的緊張,收手微微笑道:“這裡沒有外人,不用拘束。”
蘇绾不知聽沒聽到,胡亂點頭。
如今他已然是一位沉靜穩重的男子,身形修長高大,臉龐線條愈發分明,顯得端靖而英俊。聲音也和記憶中有了差别,更加低沉醇厚,讓她無端緊張起來。
應桓見她連擡頭看他一眼也不敢,心中有些發笑,“很怕我嗎?”
蘇绾倏地擡頭,跟他對視一瞬便移開,低聲說:“不是。”
他沒有追問,把一碟點心放到她面前,問道:“還喜歡吃這個嗎?”
蘇绾定睛一看,是當初在蕪竹居吃過許多次的九重糕,兩片小小的薄荷葉上綴着露珠,顯然是新做的。她沒想到他記得這個,很是驚訝,心中一暖,先前的緊張與顧忌都消散許多。
“喜歡。”
蘇绾捏了一塊糕點咬一口,大着膽子,借着餘光悄悄打量他。
茶案旁隻有兩盞蓮花白玉燈,光線略顯昏暗,匆匆一瞥,隻能看見一角暗青廣袖,流雲暗紋在燈下隐現。
應桓似乎并未察覺,一半神情隐在輕輕晃動的光影中,喜怒不辨。他抵着寬大的袖口斟茶,動作優雅,賞心悅目。
“我聽說你和哥哥半月前已到淮城,為何來?是不是在瀝城有什麼難處?若是有,可以跟我說說。”
提到這個蘇绾又是一陣窘迫,無論如何,她也不願讓他知道她如今的處境。更何況她口口聲聲說兩人是朋友,卻當掉了他贈予的玉笛,這個舉動未免叫人看低。
這事可大可小,她也猜不準他會如何看待。
“沒什麼,隻是我三哥在瀝城惹了點事,得罪了一位官人,大哥讓我們出來躲一躲,等過些日子風頭過了再回去。”蘇绾盡量把語氣放輕松。
“在淮城有落腳之處嗎?”
“有。”她含糊其辭,不想他再細問。
“盤纏可夠?”他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時有細微的咔哒聲。
“夠。”蘇绾立即點頭,心一下子提起來,擔心他問起玉笛一事。
應桓擡眼看了她一會兒,道:“你長大許多,膽子卻變小了,話也少了。是在瀝城時,有人為難你?”
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問題了,語氣平淡,卻讓蘇绾感到一陣難言的溫暖。在離開父母之後,頭一回有人如長輩般注意她的成長,關切她的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