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蹭的一下站起來,慌張地環顧四周,卻發現無處可躲。
頓了下,他又沉聲道:“出來。”
蘇绾想要開口說話,喉頭卻一陣發緊,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察覺到他在慢慢逼近,額頭上滲出冷汗,不自覺地後退幾步,背後撞上實心的烏木書架,震落一本硬封書,正巧砸中她的額角。
蘇绾痛呼一聲,捂着腦袋眼冒金星。
“蘇绾?”應桓聽出是她,大步繞過屏風,看着這荒缪的場景,眉頭微蹙。
“先生,我……”
蘇绾用袖子擋住臉,羞愧得無地自容,根本不敢與他對視。餘光中,視野蓦地變深,他的衣擺烏靴出現在眼前。
應桓倒沒有責備她,放輕了語氣:“傷到何處?讓我看看。”
蘇绾隻是搖頭後退,臉上紅白交錯,渾身抖得像深秋挂在枝頭的一片枯葉。
應桓見她實在是害怕,便不再上前,命人拿來藥箱,讓她坐在卧榻上。
蘇绾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這麼丢臉的時候,偷聽他與别的女子說話,還蠢到自露馬腳,被他當場看穿。
她心裡悔恨不及,根本顧不上頭上的傷,隻想趕緊離開,“我沒事……就是磕了一下,不要緊的。”
應桓握住她的手腕,蘇绾下意識想要掙開,卻是收效甚微,他的手掌強硬如桎梏。隻能由他緩緩拉下兩隻手,露出磕破了皮的額頭,傷處正滲出血珠。
他取過一片柔軟白布,替她擦淨血痕。
他離得太近,蘇绾鼻尖萦繞着淡而溫和的男子氣息,摻雜着衣料的熏香。目光也避無可避,虛虛地落到前方,入眼便是他平靜得冷淡的神色。
“對不起,先生,我并非有意……你們進來前我就在了,我隻是……對不起。”
應桓卻道:“為何如此怕我?我平時很不近人情?”
蘇绾忙搖搖頭,“不,您非常好,是我,我……”
應桓擡眼注視着她,她卻說不出口。他的眼眸如深潭一般幽黑,蘇绾做錯事時,從不敢與之對視。
他替她處理傷口,塗上清涼的藥膏,動作娴熟地包紮。蘇绾自知丢臉,從頭到尾咬着唇一聲不吭。
應桓也沒再逼問她,他垂眸便可瞥見她泛紅的眼角,長睫輕顫,沾上幾點晶瑩的淚水,如同一隻被吓壞了的貓兒。
他想蘇绾小小年紀漂泊異鄉,遇到許多突發狀況都能鎮定處理,獨獨在他面前膽子如針尖小,唯恐做錯事惹自己不快,他不免心中歎息,“别怕,這并不是什麼大事。”
蘇绾輕輕一震,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他合上藥箱交給侍女,問道:“你過來是為了找我?所為何事?”
“我,就是想來跟您說,我和哥哥跟您一道走。”
“那為何躲在屏風後?你不用害怕,我不責備你。”
“我……”蘇绾原本說不出口,但他的語氣輕而柔和,仿佛極有耐心地誘導,她一時忘卻了先前的羞恥與不安,低聲說:“我就是想看看你會跟柳煙說什麼。”
應桓沒想到是這層緣由,看了她好一會兒。
蘇绾以為他會問為什麼,但他眼中并無意外之色,微微笑了下:“原來如此。”
蘇绾一鼓作氣,繼續道:“先生,我聽到你們剛剛的談話,您也要帶柳煙姑娘上京嗎?”
應桓道:“你不是說她琴音絕妙?此去路遙,不如讓她給你彈琴解悶。”
蘇绾睜大雙目,竟是為了自己嗎?她的心湖中央波瀾乍起,仿佛浸潤在蜜糖中,再想不起什麼柳煙,美人,身份懸殊。
“先生不是也擅琴嗎?你彈給我聽不就好了。”
蘇绾不知自己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她腦子一片空白,隻餘如雷貫耳的心跳聲。
應桓聞言笑道:“這幾月瑣事諸多,怕是不得空。等我忙完了,若你還有這個想法,便來找我吧。”
這話雖是婉拒,卻透着一種無聲的縱容,蘇绾意識到這一點,心中觸動得無法自抑。
之前一直不敢想的事,此刻卻發現了一絲希望。
她感受到一股陌生而強烈的感情自深處湧來,就要将她整個人淹沒,在意識清醒之前,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袖角。
“先生,我——”
話到嘴邊,撞上他投來的探尋目光,忽然覺得難以啟齒,憋得滿臉通紅。
要是他沒那個意思,要是他根本不喜歡我,我們日後要如何相處?蘇绾思及此處,竟有退縮之意,但她又不甘心。
十四歲時看着他離開瀝城,以為永遠不會再相見,如今老天眷顧她給她機會,為何不試着争取一次?為何偏要躊躇不前?
她才十六歲,年輕得很,可以容許她犯很多錯,丢許多次臉。
哪怕最後沒有結果,也比現在這個畏畏縮縮的樣子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