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森反應過來,和顔洵一同把面具戴在臉上,這才穿過小門。
門後是一塊雜草叢生的狹小空地,不遠處就是廢棄棋館的後牆,十餘個同樣身着黑袍的人聚在空地上,臉上戴有各式各樣的傩祭面具,站在夜空下不出一語。
有人走進小門來,他們隻是轉頭看了一眼,竟無一人發出聲響。
星光之下,一群黑袍人面戴猙獰的鬼神面具,一聲不響的立于殘垣斷壁前,這場面,讓白森心裡暗暗發寒。
顔洵臉上的面具形象是神話中吞食噩夢的神鳥伯奇,他把臉轉向白森,意在讓白森記住這張面具,随後他拉緊身上的黑袍,與白森一同走到人群邊緣。
白森不動聲色的向人群裡看了看,所有人都垂着雙手,默默靜立。
旁邊的顔洵忽而小聲道:“奇怪,怎會不見有任何祭品呢?”
經他一提醒,白森反應過來,空手而來的人們确實有些奇怪。
教授刑事偵查史的老師在課上随口提到過,在古時,祭祀可是能與發動戰争相提并論的大事(注2),就算會稽詩社隻是鴻清棋院裡的一個課餘組社,要辦一場祭典儀式,也不會連祭品犧牲這麼重要的環節都忽略了。
空手祭神,不怕神明不悅麼?
沒等顔洵和白森疑惑多久,竹館的後門開了,又一個身穿黑袍,頭戴面具的人提着一隻燈籠走出來。
那人身材普通,僅從身形上根本無法分辨是誰,其站在後門内,望着等候在門外的衆人,同樣不出一語。
白森的目光穿過人群縫隙,往前看去,就見門内那人戴的面具形象是一張白虎的臉,在虎口中銜着一條黑蛇。
這是《山海經》中記載的兇獸,疆良。
虎面人在門内站了一會兒,轉過身,往館内走去。
此人一動,門外空地上的人們像是約好了一般,靜默着走進竹館,白森和顔洵走在人群最後。
白森悄聲對顔洵道:“别急,祭品可能早已經置備好了。”
顔洵在面具後點點頭,提腳邁過門檻。
到了竹館窄小的後廳,這地方此前于小林帶白森來過,由是一進來,白森就看向那扇通往地下房間的窄門。
虎面人提着燈籠走進了窄門,其他人紛紛跟上去。
白森手中微微滲汗,與顔洵一道緊緊跟在人群末尾。
甬道幽暗,隻在前方有一圈跳躍不定的紅光,是走在最前的虎面人手上的燈籠發出來的,一群黑袍人跟着紅光往地下走,沒有一人說話,紛亂的腳步聲響在甬道裡,蕩起一片回音。
甬道盡頭,包裹鐵皮的木門洞開着,一行人魚貫進入門内,來到寬闊的地下房間。
四面牆壁上的燭台都點亮了,燭光從四周照來,如網一般落在每個人頭上。
白森走進地下房間,甫一站定就先朝那面寫滿詩句的牆壁看去。
牆壁上依舊寫有詩句辭句,看字迹,同樣是以黑炭做筆所寫,然而卻不是上次來時所見的那些了,駱賓王的《詠鵝》也不見蹤影,更奇怪的是,此刻牆上的詩辭都隻有半句。
白森在其中找到一首她熟識的楚辭,是屈原的《天問》,同樣是隻有半句,“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牆壁上本是後半句的位置,眼下隻餘空白。
白森從牆壁上收回目光,四下裡看了看,還是不見有何供奉神明的祭品。在她身旁,滿腹疑雲的顔洵輕輕吸了口氣,又趕緊安靜下來。
待所有人都進了房間,随着虎面人将厚重的木門緩緩拉阖,燭光下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雖每個人都帶有鬼神面具,但能看出他們的眼睛都看向虎面人,後者從木門走到寫滿半句詩辭的牆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此人的腳步移動。
虎面人站定,不發一言,隻是擡手往人群裡指了指。
一個纖挺的身影走出來,走到虎面人身側,回轉過身,面朝衆人。
此人臉上的面具是一副短觸角,長獠牙形象,臉龐四周圍繞了一圈鬃毛,這是古神話中以蠱毒為食的神獸,騰根。
白森第一時間就認出這是武晴的面具,其下的人不消說就是武晴了。
“諸位,”面具下傳來武晴的聲音,“今日的祭山典,由我來做大祭司。”
武晴身側的虎面人走入人群中,留武晴獨自在衆人面前。白森以為身周衆人會發出呼應聲,沒想到他們仍是靜默,仿似在這地下聚集的并不是活人,而是十餘尊石像。
武晴顯然不是第一次擔任大祭司了,她話聲平穩從容地道:“諸位皆知,前漢有名士,名為‘王褒’,王褒追思屈靈均,作有楚辭名篇《九懷》,《九懷》中有一名句為‘登九靈兮遊神,靜女歌兮微晨’,九靈山因此得名,今日諸位相聚于此,祭祀九靈神山,便是與名士王褒一同,緬懷屈子之高潔,追思靈均之忠魂。”
白森聽明白了,會稽詩社的祭山典,祭的并不隻是九靈山,而是中國文學史上開宗立派的大詩人,屈原。
可是,既然祭祀的是一位大宗師,沒有祭品犧牲就更說不過去了,而眼下這地下房間中,除了十幾個身着黑袍臉戴面具的人,别無他物。
白森心頭納悶,站在人群中靜靜等着祭司往下說。
武晴又道:“今日有朋來,便由這位新友,為屈靈均獻祭。”
周圍的人群裡傳出沉重而興奮的喘息聲,接着,一個嬌俏的人影從人群中走出,來到武晴身旁。
是陳钰雪。
白森屏住呼吸,視線定在陳钰雪的面具上,心裡懸起來。
難不成,是以加入詩社的新人,作為向前朝大詩人獻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