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劍宗,藏書閣。
僅有三層的古樸小樓,内部典雅幽靜而有序。一排排書架整齊羅列,若隐若現的禁制靈光表明對藏書的維護。
頂層一處靠窗邊的小桌上正攤開一卷十分古舊的竹簡,乍眼看去空無一字,然若長久注視,便會感覺有無數知識湧入腦海,仿佛要擠爆整個頭顱。
觀書者端坐于案側,身上衣袍不同于尋常太上劍宗弟子的白底藍紋,而是通體以蒼藍為主色,配飾非銀即白,代表太上劍宗出身的劍出雲霄暗紋多出寥寥幾筆修飾,彰顯長老的身份。
君長生尋來時,正好看見雲滄挽袖斟茶,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很奇怪,作為徒弟的君長生明明面容還很是年輕,卻是滿頭霜發。而身為師父的雲滄不僅外貌與徒弟難分長幼,更是有着一頭如瀑的黑發,長過腰身的青絲不加束縛地披散,柔順而有光澤。若非他的臉色帶着幾分病态的蒼白,絲毫看不出此人八百年前受過的傷至今尚未痊愈。
“坐。”雲滄沒有說些諸如“回來了”之類的廢話,晶瑩如玉而修長的手指點向自身對面的空位,清澈的茶水悠悠升起道道熱氣,等待着來人品嘗。
君長生先是抱劍一禮,而後才乖巧地坐下,形若銀骨的長劍被平放在大腿之上,雙手端起茶杯,細細回味,視線全然不曾落在竹簡之上。
雲滄不再擔任無我劍主之後,被分派到藏書閣領值守一職,常年鎮守在最高層。唯獨在五百年前突然離開太上劍宗,回來時卻抱着一個嬰兒,并宣布将之收為親傳。
作為長老的雲滄自然有其獨立的居所,君長生自幼便是在雲滄的浮雲居中長大,經常過着從浮雲居到藏書閣兩點一線的生活,他對藏書閣的規則和禁忌再清楚不過,自是不會觸犯。
藏書閣三層向來唯有宗主以及長老方可随時入内,弟子則需獲得長輩允許且隻可取走、觀看指定的那些藏書。回歸宗門之前,他就已經與雲滄有過短暫通訊,得到師父允許才直接來到三層,但不代表他的眼睛可以亂看。
“乾坤宗的殷唯是如何說?”雲滄的聲線不似大多數劍修那般有種直來直去的幹練和鋒利,而是恰恰相反的溫潤平和,柔化了他冷峻的面相。
修為高的修士就沒有不好看的,雲滄自然不會是例外,他的容貌完美貼合孤高如月的無情劍修的形象,與之相比,就連清冷的君長生都被襯托得像個小太陽。
一無所知的“小太陽”君長生正色回道:“殷宗主稱‘小心聞玦’。”
“聞玦……”雲滄低聲重複,垂目沉思。
在自家師父面前,君長生無意僞裝,心有疑惑便直抒胸臆:“師尊,殷宗主是您的舊識?乾坤宗之變,莫非也另有隐情?”
“我從未與‘殷唯’打過交道。不過,舊識……或許吧,我需見一見他本人方可确定。”雲滄漫不經心地将竹簡卷起,推至手邊,“乾坤宗生亂那天,我的确察覺有異。既然你有緣遇見殷唯,便托你問上一問——長生,說說你對殷唯的第一印象?”
君長生無意探究雲滄身在太上劍宗是如何察覺遠在西北的乾坤宗有異,他略微思索便回道:
“初見殷宗主,他隐匿身形藏于暗中,靜觀藥仙谷的林清珩林道兄與天魔殿古夜輝交手。當其時事态緊急,弟子察覺林道兄不能久戰,遂助其攔下古夜輝。随後殷宗主與林道兄一同離去,弟子後來方知二人乃是結伴同行。
“于百川城再見,弟子觀殷宗主神色,似乎将弟子錯認為某人,盡管殷宗主事後有所掩飾……依弟子所見,殷宗主言行與傳聞有所不符,性情令人難以捉摸。他身負重傷應為真,入魔卻為假。”
“嗯,你無須理會。”雲滄睫羽輕顫,将殷唯的“錯認”一語帶過,而後接着道,
“長生,你從小長于太上劍宗,眼中唯有劍道,道心堅定,如此很好。然而,泰蒼峰上皆為劍修,你亦獨見劍修,怠于旁道,這樣不好。大道三千,各有千秋,殊途同歸,非唯劍道方可登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假若意欲一窺上境風光,你必須學會見得衆生。”
君長生聞言羞愧萬分,當即低頭認錯:“弟子受教。”
雲滄颔首:“我知你與洛淮私交甚笃,對林清珩多有景仰,更有執念欲與之争個高下。栖風城血案之後,你便為洛淮之死、林清珩之沉寂消沉許久……你言此事有異,具體何故?”
君長生稍微彎下的腰瞬間又直了起來,立即将遇到燕知明的前因後果盡數道出:
“……師尊,經過便是如此。當年洛師兄與藥仙谷的林道兄、萬法門掌門親傳夏槿、浩然書院棋道一脈的鐘元以及乾坤宗長老弟子關重樓結伴遊曆,途徑栖風城之時卻遭逢巨變,除林道兄以外,包括城中三十萬百姓,無一生還!
“您事後告知弟子,林道兄當時一口咬定是他親手屠盡城中凡人并手刃好友。痛失親傳的齊掌門當場暴怒,欲要将其處死,還是您與林谷主、荀院長認為另有隐情,保下林道兄一命。但為給死者一個交代,遂廢其修為,毀其經脈、氣海和紫府,斷其仙路。
“如今,本應在百年前亡故的夏槿死而複生,并自稱為魔帝記名弟子,乃至魔道修為更上一層樓……栖風城血案必有隐情,故弟子望師門重視,徹查此事,以慰亡者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