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溫予第一次見段淩西生氣的樣子,他明明沒有跳腳,更沒有憤怒的大吼大叫,隻是站在那,慢條斯理地抽着煙,可偏偏如此,讓人不自覺生出許多恐懼。
幾個人知道他是段淩然的哥哥,“我們就是在鬧着玩而已。”打頭的黃發女張梁不愧是三人之間的老大,一邊心虛一邊狡辯。
“哦鬧着玩啊。”段淩西毫無溫度地看着已經攢了近半厘米的煙,“看來你挺喜歡玩的。”
張梁不覺其意,跟同伴交換了一個遲疑的眼神。
就在此時,段淩西跨步上前,在所有人做出反應之前,把張梁反手壓在牆上。張梁劇烈掙紮,但她的力氣跟段淩西比起來,就是螳臂當車。
倆同伴吓得後退,雙手互拉不敢發出聲音。
段淩西擡起手裡快要燃完的煙,對着張梁的臉輕輕地彈落煙灰。張梁頓時哇哇大叫,“不要燙我!求你了求你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欺負你妹妹了!”
餘燼撲簌落在張梁擦着劣質粉底液的側臉,她的緊繃讓第二張臉皮翹起開裂,緊張的汗水從肌膚紋路流下,有煙灰飄到她眼眶附近,她呼救聲更大。
段淩然一邊擔心事情鬧大,一邊擔心教導主任路過,“哥!”
段淩西渾然未聞,煙頭含在唇邊又吸了一口,猩紅的火星燃燒更旺,他捏着煙蒂,燃燒的那頭湊得跟張梁的顴骨無限接近。
火焰的溫度令張梁失聲尖叫。
“再敢給我妹起外号,我就用這玩意把你點了。”男人聲音又低又沉,相比當下,他當時威脅溫予的語氣竟還算得溫和,“畢竟我爛透了,進去蹲幾年也無所謂,省得每天起早貪黑賺那麼兩個逼錢,不如吃幾年公糧了,你說呢?”
張梁連連搖頭,另側臉變形地貼着牆壁也不覺得疼,一個勁往旁邊躲。
“不、不敢了。”
段淩西将煙按滅在張梁衣服肩膀上的金屬扣子上,留下一圈黃黑色的焦痕。他撤開手,對另外兩個人說:“還有你們倆,我不打女生,但有的是辦法讓你們在這生不如死,不信邪可以試試。”
他臉色很不好地拎着段淩然從三人之間穿行而過。擡眸瞬間,他看到站在轉口花壇處的溫予。
這點距離,還有她臉上的表情,顯然是聽見了。
他忽然有點煩,抖了一根煙咬在嘴裡。
“你們站住!”還是張梁。
她臉上狼狽地蹭着白灰,兩撥人此時的距離足夠安全,确保自己不會在落入他手後,張梁指着段淩西喊道:“你這個有媽生沒媽養的雜種竟然敢威脅我!你們知道我哥是誰嗎?!”
段淩西盯着罵人的女生,倏然一笑。
正要上前,身旁卷來一股甜。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夜空。
張梁被打懵了,一直都是她打别人,從沒有别人打她。她舉起一根手指,指着溫予鼻尖,“你…跟你有什麼關系?”
“不好意思,我也是有媽生沒媽養,我覺得你冒犯到我了。”溫予揉着打痛的掌心,溫和地撥走張梁的手指,“另外小太妹,你頭發都染花了,用點好的染發劑吧。”
相比張梁臉上的難堪和扭曲的憤怒,溫予高傲得像一隻誤入泥塘的白天鵝,她用紙巾擦拭打過人的手指,毫不掩飾的厭惡令人無地自容。
那是一種跨越階層的鄙視和碾壓,骨子裡的瞧不起。
目睹一切的段淩然心口溫熱,她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
那年媽媽因病去世,爸爸為了還借朋友的醫藥費去其他城市打工。
家裡隻剩下她和段淩西兩個人。
當年段淩西才十四歲,連最簡單的馬尾辮都紮不好,兄妹兩個人每天早上因為紮辮子的事情能吵掉一地頭發。
有一天,段淩西來接她放學,回家途中遇到了他的同學,幾個調皮搗蛋沒有素質的男孩嘲笑他們兄妹兩個是野孩子。
其中一位指着段淩然頭上一上一下的辮子說:段淩西你不是想你媽嗎?應該把你妹領到你媽墳前,你媽看到你把你妹弄成這樣肯定氣得從地底爬出來找你哈哈哈。
段淩西摔掉書包像隻脫繩的狗沖那五人沖了過去,她呆愣在原地看着那些人把段淩西壓在地上痛扁,張開嘴哇哇大哭。
後來,她被鼻青臉腫的段淩西牽回家。
夕陽西斜,他們兩個小小的影子在地面被無限拉長,像大人一樣。
過後段淩西在客廳用爸爸剩了半瓶的白酒清理傷口,疼得呲牙咧嘴,眼圈深紅,起身看到她時,聲音稚嫩的問:晚上想吃什麼?康師傅還是今麥郎。
那天的晚餐是每人一包康師傅,外加兩隻很沒賣相的雞蛋。段淩然的碗裡多出一根火腿腸和半片冰箱裡翻出來的生菜葉。
她夾斷一半火腿腸分給段淩西,又被後者嫌棄地丢回來,他說他不喜歡吃火腿腸。
段淩西一邊狼吞虎咽吞着面條,一邊絲絲哈哈地吸着破皮的嘴角,他擡頭看她一口未動,說:“吓到了?下次再有這種事你就踹他們褲.裆,哥給你撐腰。”
那時段淩然心裡偷偷祈禱爸爸可以快點回來。
這樣,也有人給段淩西撐腰了。
溫予的身影在視野裡慢慢變得模糊。
段淩然的眼圈紅了,她動容地擡頭看向段淩西,卻被人一把糊住眼睛。大手在她腦頂肆無忌憚地撥亂溫予姐姐下午為她做好的造型。
“你哥我也揍過,你們兄妹兩個人求饒的樣子倒是如出一轍。”他說,“回家。”
回家的路上幾人都有些沉默。
他們兄妹二人什麼原因,溫予不清楚,但她是因為手心很疼。扇巴掌的時候太用力,現在整個手掌都有些腫,她是不指望在這個地方能買到冰袋。
走到兩家小區分叉路口,段淩西道:“小然,你去回家幫溫予拿東西。”
段淩然懂事地說:“好。”
溫予沒跟他客套,她今天的确累了,尤其吵架這事,很消耗體力,沒額外精力到段淩然家取下午帶過去的東西。她走到超市外的長椅上坐下休息。
整條街的店鋪都關了,這很符合費縣的作息。
街道漫長無邊,城市墜入黑暗,隐約可以聽到幾聲狗叫。
溫予打開手機,微信裡依舊沒收到溫志凡的消息。她歎口氣,靠在椅背上,仰頭看着綠色條紋的遮陽篷,和漆黑夜幕上的繁星點點。
這應該算這座城市唯一的優點吧。
天氣好的時候能看到很多星星,今天她還算幸運,天上的星星不少。
正在她百無聊賴地數星星時,一根冰涼的東西伸到她眼前,粉色的。
“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