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沿着朱雀大街,緩緩行駛入紫宸宮之際,兩扇青銅大門,在車隊後緩緩合攏。報時的鳴鐘百零八響,鳴聲如同水波蕩漾四散,傳遍九重宮阙。
“小君,他們來了。”
太極殿的雲石高台上,念薇轉過身,對整裝待發的荷華道。荷華收回眺望的視線,厚重的禮服裙擺在地上劃出迤逦弧度,淡淡道:
“那就開始吧。”
銅鼎裡的合歡酒剛剛煮沸,宮女捧着黍米與玄纁禮盒魚貫而出,分列在九十九級白玉台階兩側。
“吉時到,新郎新婦獻醴——”
司禮宦人尖利的嗓音刺破太極殿的沉香,尾音拖得比祭牲的腸子還長。
随着他的唱和,新婦捧起鎏金匜,翟鳥紋蔽膝掃過丹墀,金線繡的百鳥朝鳳圖随她跪拜起伏。
荷華站在台上遙遙看着,忽然就想起當年幽京自己的生辰宴上,父王親手射落的雁群墜入雲海。
第一拜叩響玉磚時,殿外傳來白鶴哀鳴。
老司徒舉着雁形觥要唱《桃夭》,電光火石的瞬間,一隻狼牙箭破空飛來,貫穿他的喉嚨!說時遲那時快,玄止的委貌冠應聲碎裂,長劍回旋,刺向高台上的荷華!
“保護王後!!!”
尖銳的護駕聲裡,沈冉飛身上前,可惜為時已晚,荷華已被刺中,軟軟倒在雲石台上。殷紅的血珠濺上堂前“永結同心”的帛書,暈開成一隻振翅的杜鵑。
玄止足尖一點地面後退數米,随後揮劍指天,放聲道:
“王後失德,連同大公子行悖逆之事,囚父王于昭陽殿中。諸位若是忠于宸國,便随我誅妖後,救父王!!”
在他的高呼下,那些送親的侍從撕開禮服前襟,露出下面的峥嵘鐵甲。
“二殿下,你這是在以下犯上!!”沈冉怒聲道。
玄止不置一詞,隻是帶領屬下展開進攻。轉瞬之間,兵器撞擊聲不絕于耳。一片烽火狼煙裡,雲芷倉皇起身,卻險些被自己的裙擺絆倒。她雙目微睜,顫抖着嗓子問玄止:
“殿下,今日不是你我大婚麼?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話未說完,她的脖子猝然被他掐住!
“你說呢?”玄止捏住她喉骨低笑,然而眼眸深處滿是濃濃的厭惡,如同丢棄什麼肮髒之物一般,他将她揚手一丢,然後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
“一個卑微低賤的軍戶之女,竟也敢肖想本公子的夫人之位?”
看都懶得看地上的新婦一眼,玄止從她身上跨過,同時命令下屬:
“解決她。待會見到雲将軍,就說她在宮變中被王後的人殺了。”
——今日他和雲起将軍是兵分兩路,他借婚禮解決太極殿這邊的事,雲起則帶兵闖入昭陽殿營救宸王烨,最後兩人于昭陽殿彙合。
聽見玄止吩咐的瞬間,雲芷臉色煞白。
難怪王後會說自己不該嫁給玄止,難怪自己出府時,葉夫人要用如此憐憫的眼神瞧着自己,難怪自己身份存疑,玄止卻還是力排衆議迎娶了她。
原來、原來從一開始,她的結局就是設計好的!
他們要用她的死,掀開真正的血色婚禮的帷幕!!
她以為自己給自己尋了一條生路,不料卻是一條絕路!
“哈,哈哈……”
她手指死死摳着地面的磚縫,又哭又笑,好似在嘲笑自己的殚精竭慮,都成了一場空。
眼看雪亮的長劍離自己越來越近,不知從哪來生出的一股力氣,雲芷突然爬起來撞開士兵,然後拔出發髻裡的金钗,狠狠撲向玄止!
憑什麼,哪怕是蝼蟻,尚且有偷生之日,她憑什麼要變成一枚棋子,在他們的操縱下死去!!!
她偏不叫他們如願!
“公子小心!”
玄止始料未及,聽見侍從提醒後猝然轉身,金簪堪堪擦着他的左眼劃過,從眉骨到面頰,登時多了一道淩厲的血痕。
劇痛之下,他捂住滲血的左眼,心裡驚怒交加,魚腸劍如驚雷閃電般刺破新婦鎖骨,然後一腳踹向她的胸口!
血濺上殿前饕餮紋方鼎,鼎内滾沸的雉羹在她的撞擊之下潑灑而出,在地面的錦毯上蔓延出一大片渾濁的暗漬。
然而雲芷隻是捂着胸口冷笑,“沒想到高貴如公子,也有、也有被我這個小小女子,重傷的一天,哈哈哈……”
血不住地順着她的指縫溢出,她跪坐在方鼎前,像一尊被紅線纏死的傀儡。
玄止怒不可遏,剛想一劍結果她的性命,一個略顯譏诮的聲音穿透血腥味傳來:
“啧,本宮還沒死呢,這就開始内讧了?”
廊柱陰影裡響起環佩碎玉聲,那人踩着滿地走近,蓮青色深衣下擺掃過地面的污漬,正是剛剛被他殺死在高台上的王後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