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這金懋叔分明衣飾華美、氣度不凡,哪兒像是付不起住店錢的?
怕是江湖人一見面覺得見獵心喜,要好奇盤道了。
這要是旁日也就罷了,可他接下來本打算趁着夜色去那皇宮大内一探。
這又不真是什麼琉璃瓦上跳格子的遊戲,被發現了就是殺頭重罪,自然沒辦法随便和第一天見面的人說道。
然而下午一番攀談下來,葉染也知道這金公子偏偏是位極有性格的主兒,還是“你讓他往東他偏要往西”的那種。
所以眼下這回絕的話……卻得好好斟酌一番。
半晌,
葉染看看金懋叔、又看看自己,突然展眉一笑:
“那金兄弟怕是要失望了,我眼下卻還要去那大相國寺走上一趟。”
金懋叔狐疑:“哦?去那裡做什麼?”
葉染不緊不慢:“聽聞大相國寺那邊有一了然禅師,頗為靈驗。我此番來開封就是慕名前去拜訪尋找機緣的。”
“你還信這個?”金懋叔挑眉.
葉染用力點頭。
然白衣公子眸光一轉,并不罷休:“那也好,便是在那和尚廟裡借宿一晚又如何?自是同去。”
他眨眨眼、盯着葉染彎唇又笑:
“葉兄莫不是急着擺脫在下吧?是要去做什麼壞事?”
“金兄弟哪兒的話。”
這下葉染卻是無可奈何了,隻得由着人一起跟着往大相國寺行去。
開封府的大相國寺在禦街以東、靠近中段的地方,是開封城最重要的佛寺。方丈了然禅師正是寺内方丈。
不過這了然禅師會算命解卦之事卻也不是葉染随意杜撰出來的。
因為要夤夜托夢的緣故,葉染早就多方打聽過開封城内的佛寺道觀乃至異士能人,這了然方丈就是那冤魂劉世昌臨行前曾提到過有“真本事”的一位。
葉染想着此事多少和鬼神之力沾邊,哪怕他本是要裝神弄鬼,卻也不妨從旁觀察一下這“專業人士”是如何做的。
而且據聞當今聖上對大相國寺很是推崇,興許從這位禅師口中還能探聽到些許風聲——,等到葉染真的施行的時候也好為“托夢”的細節尺度提前做些準備。
就這樣,
在去停馬的驿站交代過一番之後,葉染和金懋叔二人便一起敲響了大相國寺的院門。
沒想到在這兒竟又碰到了一位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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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策見到葉染的時候也是頗為詫異。
他本是前年因科舉舞弊之故蒙冤落榜的學子,因氣憤官場險惡無可伸冤才一直借住在這大相國寺中清修。
所幸大相國寺的方丈了然禅師與他言語頗為投機,兩人平日就算學、蔔卦乃至星象一道相互切磋,也頗有趣味。
此刻他就是剛剛和了然方丈叙完話,正相攜走出禅房。如今見到葉染兩人,便先為兩邊互相做了介紹,又問:
“我平日客居此地,你二人又是來做什麼的?”
葉染便将勇救落水秘書郎的事情約略說了,末了煞有介事地說:
“我此番上京就是為了見了然方丈一面。你也知道,是為我…身體之事,看能否借鬼神之事求得一條生路。”
公孫策聞言便是一歎:“這樣麼,倒也無妨。”
他說着轉向旁邊的少俠:“那這又是何人?”
“我姓金名懋叔,浙江金華人。”
白衣公子笑得頗有些促狹:“我隻是随同葉兄跟過來看看,話說……”
他眨眼、不依不饒追問:
“為什麼葉染一提到求佛問道之事,你立馬就松口了?”
“這……”
公孫策為難,蹙眉望向葉染。
畢竟病情透露與否當然要看患者本人的意願,而這位葉公子看樣子并不像是想将自身重病到處宣揚的性子。
葉染:……
葉染當真是頭大至極。
他當然不願暴露病情,讓友人都背上這等沉重的負擔,也萬萬不想被人“小心翼翼”對待。
可這一番下來,他也算是徹底了解這位金少俠的脾性了。如今若是對病情遮遮掩掩,他怕是反而會更加來勁,倒不如……
反其道而行之!
葉染想到此處,掩袖故作虛弱地咳嗽了幾聲:
“咳,自然是因為……咳咳咳…”
葉染眨了眨眼,前撲扯住金懋叔的衣袖猛搖兩下,眸光含淚,目光凄楚,上氣不接下氣地喊:
“因為在下重病纏身命不久矣、命不久矣啊!咳咳咳…便隻能來求神拜佛了!”
怎一個無病呻吟、矯揉造作了得!
白衣公子打了個哆嗦,忙把自己的袖子扯出來,邊扯邊罵:
“你見哪個生病生得快要死了的、還能勇跳冰水救人?!”
扯完了,一巴掌糊在了葉染背上,指着他的鼻頭頗沒好氣:
“你看看你這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的樣子!我看啊,非但上上下下都不像是有半點兒毛病——,怕是誰病了死了都沒你葉染的份兒去!”
金懋叔說着氣哼哼地跺着腳走到一邊,很快出了院門不知幹什麼去了。
“這……”
公孫策想到這人的病症,皺眉看向葉染,
“無妨。”
卻見青年随意擺了擺手,一派風輕雲淡、似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公孫策一時間倒有些百感交集,終究歎了口氣。
“葉公子保重。”
然而這邊葉染可不知道面前操心的老大夫正為他的身體擔心。
他此時成功氣走了某位少俠,換到了和了然禅師一對一說話的機會,正暗自慶幸。
了然禅師也是知趣,兩人當即一拍即合,去了旁邊的禅房小坐。
隻是,
葉染剛剛坐下,還沒等說話,便聽面前人開了口:
“施主是有大功德之人,如今行事卻也不必問老衲。”
“哦?”
葉染挑眉,有些微詫異:“你知道我來此是做什麼的?”
他看向面前這位赫赫有名的大相國寺方丈,見他須發皆白、明堂锃亮,有一雙孩子似的眼睛。
“阿彌陀佛。”
了然禅師此時道一句佛号,卻落下一句似是而非的批語:
“一曲梨落身斷骨,死生跨界未可知。”
“施主此番禍起蕭牆,吉兇難料,萬萬珍重。”
葉染陡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