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熟悉又陌生的喧嚣離他越來越遠,柳無期雙眼茫然,腦袋嗡鳴不斷,踉跄地往外跑。
是夜,月光皎潔,叢林中的枯葉卻無人清掃,毫無章法地落了一地。柳無期跑得急,被枝葉絆了一下,猛地跌落在地!
“唰——”他的小臂被細小石子劃破好長一道口子,他吃痛地“嘶”了一聲,掙紮了好幾次才勉強起身。
華貴的錦緞染了血,柳無期站定後斂着眉,看着血迹頓了一下,随後伸手拍盡外袍的塵土,卻在劃出血痕的傷口旁停留半晌,複又放下。
隻剩他一人……墜落泥裡的人,沒什麼要緊。
眼前斑駁的樹影倒映在地,像編織着的一道大網,将他籠在其中。柳無期擡眼,透過淩亂交錯的尖細竹葉望見遠處的客棧。
已入夜得有些晚了,柳無期拖着腳步走近。客棧燈火不算通明,唯獨門前那兩盞燈籠搖曳得明亮。隻見一名女子雙手環抱靠在門扇上,她微微擡頭看着月亮,眼神柔和。
廚房似乎煮了夜宵,纏綿的香氣彌漫在鼻尖,在寂靜的空間中,柳無期聽見自己肚子咕噜叫了一聲。
一宿沒吃東西了。
他跑得又急又快,腦子裡的弦時刻繃緊着,不敢有一絲松懈,如今停下才發覺饑腸辘辘。
柳無期擡步向前,嘴巴比腦子快,“這位姑娘——可否賞我一碗飯吃?”
他平日養尊處優慣了,并未覺着此言有何不妥,卻見姑娘打量了他一番,道了一句“無聊”,就要進店去。
十裡八方就這一處客棧,他如今已腳步漂浮,見此更是喉頭一緊,連忙跟上前,本能地拽住姑娘的袖子,嗓子幹澀道:“姑娘你行行好,賞我一口飯吃罷。”
姑娘不耐煩地轉頭看向他,“松——”
她一轉頭,卻看見他拉扯袖子時露出的被樹葉劃得斑駁不堪又沾滿塵灰的小臂。
姑娘眉頭微皺,微微垂下眼睫,似是想到了什麼,說了一半的話止在喉嚨裡,半晌之後,語氣柔和了些許,開口道:“……進來吧。”
客棧裡安靜,過路的旅人累得緊,皆是睡下了,這個時辰隻有這位姑娘和廚房一位小厮還在。
“小易,給他來一碗細面。”姑娘走到廚房輕聲交代,她頓了頓,“再加一份肉。”
“好嘞!”小易探出頭來,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左右看着,“鶴姐姐,他是誰啊?”
姑娘瞥了他一眼,“做你的事去。”
小易頓時抿緊唇做了個閉嘴的手勢,蹑手蹑腳地回了廚房,不再多問,卻又時不時好奇地看着外頭。
柳無期輕手輕腳進了店,筆直地坐在椅凳上沒有多問,一是生怕惹惱了姑娘,再是他實在心裡有事。
隻一瞬,便從花天酒地到流落街頭,好似皇城的繁華日子再與他無關,那個肆意的柳無期再不見了。
他像做了一場美夢,夢醒了,一切都被無情戳破,化作了泡沫。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客棧的陳設。樸素的方桌和椅凳整齊地擺着,沒有過多裝飾,牆皮有些脫落也無人修整,登上十五階左右的樓梯便是住房,一覽無餘又直接。
換作從前,這樣的地方他是不來的。
可如今……
他狼狽地拍了拍腰間的衣物,空空蕩蕩。佩戴着的荷包在他情濃之時勾到了情人的衣帶上。就等于說,他現在身無分文。
柳無期想着,心裡更加忐忑,一雙眼緊張地看着來回走動的那位姑娘。
姑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細面從小易手中接過,端着碗走來放在他的面前。
香濃的湯面還冒着熱氣,柳無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再管不到許多,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
姑娘不語,挪了凳子坐在了他的對面,待他吃完才開口道:“你是何人?”
柳無期拿着筷子的手頓在了原地,半晌才斟酌地開口,“過路的……旅人。”
姑娘冷笑一聲,仍看着他。
柳無期被她盯得發毛,心虛地說:“怎、怎麼……”
“我猜你是狼狽出逃的公子,沒銀子的那種。”
柳無期一愣,漲紅了臉,“你怎麼知道……”
姑娘輕輕地勾唇,笑他癡傻,“瞧你穿得富貴,定不是貧苦之人。可若是有銀子,便不會喊着‘賞我碗飯吃罷’——不難猜呀。”
柳無期連忙順着梯子下,軟下聲來,“既然如此,姑娘可否收留我,讓我留在客棧中幹活?”
姑娘雙手環抱緩緩靠在了椅背上,慢悠悠道:“可以啊……給我打白工。左右不過一碗飯,一間屋子的事。”她又問道,“會刷盤子嗎?”
“……不會。”
“會做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