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霖這一句宛如當頭一棒,把楚風眠砸得頭暈目眩,他紅了眼眶,顫抖着聲音道:“不可以……不可以就這麼算了……”
他胡亂去抓玉霖的手,“玉霖,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可是,我該走哪條路呢?”
他是魔修,不論他們何時相識、如何相識,都不會被他接受。
玉霖的眼睫還有未幹的淚痕,“你有很多時候可以向我解釋,可你從未提過。”
他曾不止一次在楚風眠面前提過魔修,他當時若無其事的時候又在想什麼?把他當傻子耍嗎?
“解釋了……你就會聽麼?就會釋然麼?”楚風眠哀求地看着他。
玉霖沒有回答,垂眸平靜地看他,心裡卻有了答案:他不會。
他在心裡給魔修打下邪惡的标簽,是隔着血和淚的消不去烙印,又怎能輕易釋懷。
玉霖疲憊地閉上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往日回憶在腦海裡過了一遍,他輕聲道:“我好像從未看清你。”
從扶陽城第一面,到極川之地,再是後面的種種……
楚風眠從一開始就給自己貼上了“飛劍宗弟子”的身份,裝作一副純良的模樣,将自己尖銳的爪牙收得無影無蹤。
圖什麼?憑什麼?
楚風眠拉着他的手帶到自己的右手之上,劃進手套内,按上虎口的傷口,聲音放得輕,将往事一字一句說給玉霖聽。
他一面說着,一面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玉霖的眼神,渴望得到他一絲憐憫和動容。
玉霖感受着指腹觸碰到陳年疤痕的凹凸不平,聽着耳邊的細碎往事,笑着說:“阿眠。”
楚風眠眼睛一亮,還未說什麼,就見玉霖笑着笑着笑出淚來,
“原來是這樣。逮着我做什麼?靈藥谷中你那另一位恩人,死在魔族的大火裡了。那位救我們出困境的師姐,死在魔門秘境裡了。”
玉霖深深呼出一口氣,伴着喟歎的氣息淡淡地說:“隻剩我了,楚風眠。沒必要把曾經的美滿再給我看了。”
……
人若沒了歸宿,總該想到最熱鬧的地方去,去蹭一蹭人間的煙火氣。
天氣也好,漆黑的夜空左右也閃耀着幾顆星星。絢爛的煙花一聲又一聲地綻放在空中,耳邊人聲交談不斷。
真熱鬧。
玉霖抱着劍,雙手環抱擡頭看着煙花盛宴不自覺出了神,半晌又自嘲一聲向前走去。
已經不記得這是到皇城的第幾日。他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過,好似遊離世間的鬼魂,一切喧嚣都與他無關。
許是前半生太過圓滿,他才執着于去抓住這份鏡花水月。可隻一觸碰便回到冰冷的現實,發覺自己一無所有了。
玉霖微微低頭看向前方的青石闆。額前的烏發蓋住他的眼睛,他也不拂,任由細密的頭發一根一根串成簾,在他的視線遮蓋上一層灰黑色的濾鏡。
他這一世重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好像一直被排除在外,什麼都看不透,什麼都看不懂。
他隻想求一份圓滿,求一份平淡,可往往不盡人意,就連他如今眼前的人間煙火都化作一根根利刺,刺痛他的心髒。
前方一對佳人笑鬧着要去寺中祈福。
玉霖聞聲擡眼,隻見前方一座巨大的寺廟來者絡繹不絕,燭火點得亮,哪怕夜色沉沉,寺中也溫暖亮堂。
樸素莊重的米黃色磚瓦在皇城的金碧輝煌中顯得極為矚目。透過有些斑駁的磚瓦,能看見寺堂内香客衆多。
他鬼使神差地腳尖一轉,跟在這對佳人後頭進了寺去。
寺廟内熱鬧至極,伴着絢爛的煙花,也添了幾分煙火氣。玉霖目不斜視地往裡走,上了清香三柱,眼神平靜地看着青煙袅袅,什麼也沒想。
尋常百姓家可将祝願寄托于神佛,可修仙人把一切看得太透。靈力便是靈力,魔氣便是魔氣,就連皇室敬仰之人也不過靈力堆積修煉而成,毫無不同。
他們來寺中不過是人生八苦之事,求一份祝願,得一份安心,要一份清淨。他又要求什麼呢?
……求一份命運的垂憐嗎?
他深深望了殿中的佛像一眼,正欲轉身離開。卻有一小師傅笑着過來,“施主,無塵大師邀你一叙,不知可否賞面呢?”
玉霖眉頭一皺,“不知此人。”
小師傅笑意未變,又傳一句道:“往事不可追,施主,又何必執着于那鏡花水月?如今所見,或也并非真實。”
玉霖斂了神情,定定地看着他,“那位無塵大師讓你傳的?”
小師傅點了點頭,玉霖松了口,“帶我去。”
繞過蜿蜒小路,喧鬧被置于身後,隻聞二人腳步聲。半晌,方丈院映入眼簾。
屋裡點着燭,幽光微亮,小師傅輕聲快步上前推開了門,朝着玉霖微微彎了彎身,便離開了。
玉霖深呼一口氣,擡步向前正欲跨過門檻,就聽裡屋傳來一句,“這一世,圓滿嗎?”
這聲音略顯蒼老,卻并不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