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眼,就見無塵大師笑着看着他,眼底是一切了然,又帶着微不可察的憐憫。
無塵大師隻與他對視了一眼,眼神并未停留,自顧自沏好一壺熱茶,喚玉霖入座。
屋内溫暖,隻微開了半扇小窗,将屋外喧嚣的微風隔絕開來,又并不煩悶。玉霖在原地頓了半晌,挪動身形,在他對面徑直坐下。
他默契地什麼都沒問,隻輕聲說道:“大師,我該怎麼做呢?”
無塵大師道:“莫強求,柳暗花明又一村。”
玉霖苦笑一聲,聲音沙啞,帶着被空氣混在一起的苦澀,“我一無所有了……怎麼‘又一村’呢?莫非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麼?”
可哪怕曾有餘地,如今也成了死路了。
他重來一回,曾有機會回旋一切,可之後之事仿佛隻浮出個水面,不如他所願。
或許,早些來此便好了。
于是玉霖喟歎一聲,“大師,我來得太晚了。”
無塵大師緩緩擋着袖子,輕捏起杯抿了一口熱茶,神情在升騰的霧氣中有些模糊不清,“施主,也不晚。”
“可還記得,方才我讓小僧給你傳的話?”
如今所見,或也并非真實。
玉霖微微睜大了眼,嘴唇一動,欲問個明白,無塵大師卻閉口不答了。他朝着玉霖擺了擺手,趕客的意味明顯。
待到玉霖離開,屋後的屏風一動,從中緩緩走出個人影來。
無塵大師沒有回頭,又緩緩抿了一口茶,“傷得這麼重,還留在皇城做什麼。他沒事,你要有事了。”
那人影手指一動,左手手腕一個紅色血點傷口旁邊彌漫着紫黑色的魔氣,順着血管蔓延到整條左臂。
這人竟是楚風眠。
素回死後,老祖有所察覺。為了不被其發現端倪,他隻好借助素回曾在他左臂做下的标記來提取老祖殘留的魔氣。任其與魔核結合蠶食他的神智,來騙過老祖的試探。
楚風眠道:“至少在我意識混沌前,我要看見他好好的。”
“沒人領情。”無塵大師道。
“我不需要他領情。”
無塵大師沉默了半晌,輕輕歎了口氣,“那孩子經曆了太多的離别,你若心悅他,就不要欺騙。”
楚風眠輕輕摩挲了一下手指,衣袖在空中發出窸窣的聲音,沉默了一下,
“……還有挽回的機會麼。”
無塵大師閉着眼,“天機不可洩露。”
……
如今所見,或也并非真實……
玉霖握緊了拳,望着漆黑的夜色一時無言。如此這般,又有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呢?
醒神鐘中迷惑他神智的是珺媞的聲音;楚風眠是魔族老祖的爪牙;師兄師姐和聞謹相繼死在魔修的手裡……
這些也能有假麼?
他隐隐覺着有個巨大的陰謀盤旋在其中,可他看不透。這些真真假假誘惑着他一步一步往陷阱裡走,逼他棄甲投戈。
他欲逃離這一切,可身邊的人他一個都不敢信了。
他隻剩一個人了。
玉霖閉了閉眼,深思着,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覺握得更緊,指甲幾乎要嵌入皮肉之中。
可隻有一個人又怎樣?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隻能走到絕境,才能撥雲見日。他本就了無牽挂,左不過耗盡氣力,當個蚍蜉撼樹的傻子。
他緩緩擡起眼來,看向遠處高大輝煌的皇宮。
皇宮中燈火通明,戒備森嚴。可他恨的人就在裡頭。
當初,老祖與皇室狼狽為奸,為了那魔族秘寶,同珺媞撺掇着開魔門秘境。而他的師兄師姐也因此死在裡頭。
若不是為了皇室……魔族老祖不會進那魔門秘境。
幻境中珺媞的話語不斷在他耳邊盤旋。也許……本不會有意外,也許他本可以救回一切,是不是?
微風飄起他的衣袂,玉霖睜着充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遠處的宮殿,眼底的話恨意愈發堅定,宛若實質,一下也挪不開目光。
皇室是他在意的東西麼?
渾渾噩噩中,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