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謹目送着雪地裡兩雙深深淺淺的腳印漸行漸遠。緩緩擡步,向着道路盡頭的靈樹走去。
“我不知道水月媽媽是否知曉此事,她若知曉……想必會極其難過罷。”
他壓低了眉眼,聲音緩緩。明明是極盡悲傷之事,眼神中卻并無驚詫,隻是了然與無能為力。
玉霖跟上他的腳步,問道:“你早就知道此事?”
聞謹“嗯”了一聲。他看向面前越來越近的靈樹,緩緩呼出一口氣,感歎道:“我早就知道……”
“我在前世就知道。”
玉霖一愣,下意識呢喃出聲,“……前世?”他遲鈍地擡頭,卻撞進聞謹幽深的眼睛裡。
聞謹的烏黑眼眸被雪色染得灰白,帶着淡淡的藍。隻那麼一眨,就要将他拉入一場夢境裡,“那時我正要回家,看見了她……也看見了你。”
“藥靈族的壽命不足百年,沒了靈樹的孕育延續,老的老,死的死。到最後,隻剩下從洛書閣傳承過來的我了。”
他輕輕一笑,苦澀地搖了搖頭,“水月生前一直惦念着她們,我是族中唯一的嫡系,總要回來看看的。”
“極川之地氣候惡劣,方位不明,我在雪地裡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天地為何物。後來,許是靈樹還有殘靈,終給我指明了方向,讓我窺見此地。”
他輕輕蜷縮了一下手指,似在思考,“我到這兒的第三日,極川之地卻忽然傳來一陣亮光,将這裡全數包裹,将往日記憶……鋪開給我看。”
此時,二人正好走到靈樹前。聞謹伸出手去,手指輕輕搭在晶瑩的枝幹上,用溫暖的體溫去觸碰冰晶,
“我看見靈核被剝奪走,看見水月離開……可直至最後我才知道,她們被封凍在這一刻,有感知,卻不能行動分毫。”
玉霖睜大了眼,“她們還活着?”
聞謹道:“還活着。可又跟死了有什麼分别?”
玉霖張了張口,“不能将她們解救出來麼?”
聞謹笑了,“小霖。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們做錯了事,後果已然産生,總會有懲罰的。”
玉霖道:“這靈樹不過是她們藥靈族的物什,拿走了靈核,季希晏也并未因此成為正道第一人。什麼後果要這麼多人來賠?”
聞謹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不,不是指這個。”
他斂了神情,“靈核是天地靈物,有自己的職責所在。藥靈族位于神殿周圍,天生有靈,她們世世代代守護靈核,是為了靈核的純淨,是為了防範魔氣直逼神殿,污染神明。”
“她們身上有她們要背負的使命。而季希晏這個變數,便是她們的失責。”
玉霖啞了聲,幹巴巴地道:“神明因此被污染了麼?”
聞謹定定地看着他。
明明不久之前還在為神明之心奔波,為珺媞賣命,現在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玉霖的記憶還停留在魔門秘境之時,卻要卷入這瞬息變幻的局勢來,隻一瞬間就要他越過許多……
這樣太為難他,太不合時宜了。
可是别無他法。
老祖緊緊相逼,珺媞和白淮序又堅持得了多久?他們被推搡着來到極川之地,外面也許……還有他不知曉的變數。
聞謹閉着眼深吸一口氣,長話短說,“當年,藥靈族被冰封之後,有一縷魔氣穿堂而過,飄往極川之地的神殿之中,不知落入何方。”
“魔氣可以控制神智,如若不将其找出,身邊的人……都不知是人是鬼。”
“但是将其找出不亞于大海撈針,時間來不及了。我想用更快的法子。”聞謹道。
“什麼法子?”
聞謹微微昂首,将面前靈樹的全貌收入眼簾,“藥靈族吸收天地靈氣,本質與靈核同源。她們并未死去,靈力還聚在體内。如若以她們化靈核,則可将那縷魔氣淨化。”
玉霖急急打斷道:“她們會真正‘死去’麼?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聞謹輕輕将整個手掌搭上樹幹,“對她們來說,真正‘死去’反而是好事。”
靈樹在低聲附和他,一瞬間,冰天雪地仿佛又化作叢林。
聞謹不忍地别過頭去,卻見一陣溫暖的微風輕輕吹過二人的鬓角,四面八方傳來輕靈的哼唱,高高低低韻律成曲,又化作風逐漸遠去。
洞穴裡靈動的身影,也随着化冰,散作了煙塵徐徐消失在了雪白的天空中。
與此同時,極川之地的神殿踏入兩個人影。
珺媞的頭顱微低,定定地看着地面。她的手纏繞上了深紫色的絲線,明明有神智,卻動彈不得,隻得任人操控。
老祖的唇角噙着一抹笑,将她向前一推,颔首道:“不愧是載體,沒有神明之心也能進神殿。”
珺媞順着他的意,一步一步往前走。她擡起頭時眼神失焦,一團暗紫色的魔氣聚在瞳孔正中。
她面無表情地緩緩伸出手,伸向冰晶制成的神座——
老祖給她下達的命令是摧毀神殿。
一道金光從她指尖流淌,緩緩刺向神座。卻見下一秒,靈光乍現,一股巨大的沖擊從神座襲來,唰拉一聲将珺媞彈了出去!
嘭!
她狠狠地砸向冰壁,随後吃力地顫抖站起。她好不容易站穩身子,卻發覺身旁氣壓極低。
珺媞僵硬地緩緩轉頭,對上了老祖幽深的目光。
那終日鑲在老祖臉上的戲谑笑意終于消失,他的眼神滿是冷意,咬牙陰沉地蹦出一字一句,“你沒有祂的傳承。”
他将手一扯,深紫色的魔氣割破珺媞手上的皮肉,徐徐冒出血來,語氣降至冰點,“溫然把傳承放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