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糊住了玉霖的眼,他耷拉着眼皮,睫毛微顫,失焦的眼神藏在纖長的睫毛之下,顯得無力又釋然。
在聞謹伸手的那一刹那,水晶球綻放出一道水波的幻境來,将他虛虛籠罩其中,一并入了曾經的記憶——
真切得像陪在他身邊。
故事一幀一幀倒放,緩緩回到最初。聞謹在鬥劍大會看見了自己。
他那時在跟旁系狼狽拉扯着,他們在他的手背上刻下烙印,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卻在見到玉霖那一雙靈動眼睛時,煩惱煙消雲散。
小霖被寵慣了,那時候總愛鬧脾氣。
他因着玉伶的事别扭又難過,氣鼓鼓地湊在他身邊發牢騷,卻又在鬥劍大會輸得一敗塗地時委屈得縮成一團,一聲不吭地掉眼淚。
自己并未在浮生門久待過,又終究是外人,不便插手。想着玉軒和玉鸢在,總不會冷落放任他一個人。
可後來玉軒玉鸢在魔門秘境殒身。他料到小霖會害怕,曾去浮生門尋過一次,可得知的是他“悲傷欲絕不見人”的消息。
小霖不見他。
他也再未見過他。
聞謹如今像是空氣之中的魂體,似旁觀者又似共情地隐在一旁,看着曾經隻知曉隻言片語的事情在他面前完整回放。
……原來他的小霖受了這麼多委屈,在浮生門是這樣過的。
暗室陰冷潮濕,隻将那窗一掩,便分不清白晝黑夜。玉霖眉頭緊蹙,小臉煞白,絞着被褥縮成一團,可憐地汲取身上微薄的溫暖。
又像孤獨地把自己藏在一隅。
魔門秘境那一年,玉明偶爾也會想起他。他并未那樣壞,也多少有些心軟,不時關注着門内的動靜,躊躇半晌。
可門外,玉伶總是恰到好處地上來攬住玉明的手臂,天真問道:“大師兄?”
他像是沒看出玉明眼底的猶豫和對屋内的關切,東拉西扯說了許多,又突然苦惱地“啊”了一聲,編出一件麻煩事來,自然地将玉明牽走。卻在暗中朝着屋内勾了勾唇。
玉伶的眼神明明清澈,深處卻藏着一絲冷意。
他是最天真殘忍的毒蛇。
後來玉伶總是時不時裝模作樣地提起玉霖,惹玉明不滿,挑起他心中最深層的憤恨,将往日溫情封存到消失殆盡——
“我見到玉伶的時候,是真的想殺了他。他奪走了我弟弟的一切,讓他受了這麼多傷,憑什麼?”
那時的玉霖還會落淚,還有清醒的時候。他就這樣平靜地睜着眼睛,看着漆黑又陳舊的牆壁,看一夜。
許是腦中清明,在這寂靜時候,許多美好回憶又湧上心頭。玉霖溫柔下眼來,低着頭淡淡勾起一抹笑,可又緊接着被幻境淹沒。
可之後,他連淚都流幹了。
無盡的幻境與漆黑交疊,醒來隻有孤寂與不屬于他的歡聲笑語,幻境中是那無邊噩夢,這時,連夢裡都沒了那份善意的溫存——
“我跟在你身邊十年,跟着你經曆了那十年。眼睜睜地看着成日跟在我身邊的小孩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沒一塊好肉,不得善終。你知道我又是什麼感受麼?”
玉霖輕輕趴在被褥上仿若都沒了重量,一襲白衣将他瘦削見骨的身子勾勒得清晰可見。他緩緩将臉埋入被褥,一頭烏發鋪滿床榻。
他的氣息本就微弱,悶在被褥裡,更是連呼吸都要聽不見了。聞謹也下意識跟着屏息,竟以為他就要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幸好,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慢慢轉過頭來,将臉側趴着。可他眼神黯淡無光,思緒神遊,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朱唇輕啟,聲音在下一秒就散在空中,“聞謹……”
他的呢喃好輕,像羽毛一樣,卻讓聞謹猛地心髒驟停,僵在了原地。
“小霖,小霖——!”聞謹明明知曉他聽不見,卻還是發瘋一般喊他。
他歇斯底裡的樣子好狼狽,可甚至傳不進面前人的耳朵裡。
他想對小霖說,還有人在乎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又突然很後悔,沒有早日回浮生門去。如果曾經再堅持一些,執意見他,或許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回憶裡的兩個人,都像在唱獨角戲。而在回憶之外,聞謹在回憶裡望他,他在幻境中看聞謹。
再後來,就過得有些久了。那次失敗的自盡過後,他隻能盯着冰冷的鐐铐,在這座冰冷的屋子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日,玉明推門而入,給了他一顆丹藥。旁人不知,可聞謹作為旁觀者卻是知曉的——這是被玉伶動過的丹藥。
隻半顆便能讓人痛得如墜深淵,一整顆藥丸下去,如烈火焚身,恐怕足将人的内裡燒成灰燼。
玉霖蔫蔫的,隻瞥了玉明一眼便不再搭話,卻被玉明強硬地将那顆丹藥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