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開道,清理出一條車道。
草場綴滿露珠,折斷的草莖散發出一種獨屬于植物汁液的氣息,在有些悶熱的時節裡面,倒是有幾分提神的作用。
年輕人們跟在老輩子的身後,默默注視着朱紅華蓋的儀仗,上面繡金的絲線美輪美奂,線路古樸而有有着一種旺盛的生命力,張揚而熱烈。
鲛紗織金的車簾被風掀起一角,隐約露出車架中人绯紅的衣衫。
圍場占地格外廣闊,飛鳥低低掠過,露水沾濕衣袖。
“阿爺,那是會給我們帶來幸福的天神麼。”面色發黃,粗糙不堪的幼童仰起臉,詢問着身邊的老者。
在這樣的日子裡面,不管門閥之分,不管财富差距,人人都可觀禮長登。
老者沙啞着聲,哽咽:“會的,阿姆會保佑所有人的。”他忍不住背過頭,不敢看小女孩歡呼雀躍的表情。
無人想說謊言,但是不得不說謊言。
神靈信仰虛無飄渺。
他們能夠知道,可是卻不願意相信。
因為裹挾着謊言的甜蜜,能讓人活下去。可是看透了一切,卻隻能無聲的等死。
百姓們比起一切生靈都能夠感受到真假,但是神靈的祈禱能夠安撫他們枯萎麻木的心靈。有的時候他們也能夠幻想,是不是我今生的苦吃的足夠多,那麼來世也能登入四姓三氏,也能不再保守世家壓榨。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請讓我們脫離苦海。
保佑我們無病無災,庇護我們萬歲長樂,五谷豐登。
來年聽取禾稻下蛙聲鳴鳴,不會有徭役,不會被打罵......
.......
水榭蒸騰乳白色的水汽,被人群打散,百匹飛骥遊過,隻留的陣陣宛若驚雷的馬蹄聲,震得人耳膜發燙,清脆的聲音像是走在每個人的心尖一樣,淩亂的痕迹在春光下顯得有幾分柔和。
百官注視,萬民期盼。
李四隻聽得耳畔勁風習習,禮台玉階鍍上一層暖色的光輝,浮光躍起。
禮員唱和着,雄渾的歌謠從四面八方傳來。
李居等人坐在高首,背後儀仗鎏金垂下的珠串琳琅,為他蓋上一層陰翳。
他們都在看着她。
也都是能看着她。
她緩步走着,走的比任何一次都要慢。
她能夠清楚的看見,蔣無憐看好戲似的表情,三公子眼底的晦澀,以及她名義上未婚夫鄭二滾燙的視線。
衆多目光中,不懷好意的,怨恨的,有所求的,渴望的.......
衆生欲念聚集一身,凡人所求皆有所執念。
李四最擅長的就是察覺到人心中的欲望,再将其放大。
人,不可能沒有欲望。
就像李居的執念是世家,長公子的執念是認可,三公子的執念是王位,世家的執念是如何獲得更多的利益和土地,後宮諸人的執念是寵愛和家族榮寵........
忽地,明明知道那人的身影藏在觀禮的隊伍裡面,隔着自己很遠,可是李四能夠明顯的感受到,他的視線是自己完全無法忽視的。
沒有欲望的君子,會不會也有所求不得的東西。
李四的腦袋裡面不合時宜的冒出了這樣的一句疑問。
“跪——”
她跟着禮官的指令動作,姿态順從無比。
祭台上旌旗飄飄,絢麗色彩在朝陽下顯得格外的鮮妍。
“敬天——”
從人端來青銅酒爵,端正放在漆盤中央,清澈的酒液倒映出李四被妝容模糊的看不清五官的面容。
皇室衆人紛紛接過就酒爵,舉高慶賀。
“長登無極——”
響亮的聲音響徹了天地間,一直順着草場,傳向空曠的天地。
台下的百姓密密麻麻的,幾乎分辨不清,隻能濃縮成一個個看不清面容的小黑點,融入烏泱泱的人群之中。
“呼——”他們歡呼着,慶賀着,唱和着。
李四将手腕一斜,清亮醉人的酒液澆下,淨透地闆。
這還隻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她這個射禮掌史要出面的了。
禮官接着道:“求——”
他一出聲,一旁準備着的小侍者連忙上前,大氣也不敢出。
掀開綢布,那托盤上赫然是一把極其奢華的長弓。
這是!
李居等人蓦然,這和以往的禮器完全不一樣。
禮器精巧有餘而重量不足,所以哪怕是李四身為女子,也是能夠做到将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