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晴張了張嘴，神色不忍，娜麗絲的身體忍不住顫抖着。她放下筆記，慢慢靠近娜麗絲。那金色蛇目中的瞳孔緊縮着，眼神痛苦而戒備。

萬晴抱上來的那一刻，娜麗絲似乎僵了一下，她回抱住溫暖的人類，似乎萬晴身上的溫暖，可以驅走她長久浸在恐懼和仇恨裡的寒冷，她深吸了一口氣，“但魔族似乎無法找到這座迷宮。即使有魔族進入迷宮，他們也都是被動被拉進來的。無論他們能不能離開迷宮，他們都沒有能自主進入這座迷宮的能力。”

“我确實知道出去的辦法。但是，迷宮裡比外面安全得多……”

“我在這裡待了很久，也研究了很久。”

“我可以幫你找到你的夥伴的位置，不管他們有沒有成功離開密室。篩選用的密室有五六個，在位置上與迷宮不相連，隻能利用魔法連通。但即使如此，我也可以幫你。但是，比起離開迷宮，我更希望你們能留在這裡，好嗎？”娜麗絲緊緊抱着萬晴說，她都搞得萬晴有些喘不過來氣了。

在娜麗絲的坦白下，很多事情變得豁然開朗。

萬晴摸着娜麗絲暗紅色的頭發，思考着兩人相處時間内發生的一切。

如果她沒說假話的話，那納裡斯就不是她原以為的魔物的一種。或許一開始見面，納裡斯就不是想直接傷害她，而是出于戒備的防備。納裡斯為什麼抗拒離開迷宮，也能解釋了——因為經曆同族屠殺的她無時無刻都在恐懼着。

雖然不明白納裡斯為什麼怕火，但是他一見萬晴就貼過來，可能是因為很久沒見過人了。納裡斯還是希望，有人能和他說話，有人能陪着他的，甚至為此做出很多小動作。

可聽他的意思，他知道怎麼把人送出去，像是把迷宮研究透了，也像替代精靈成為這個迷宮的主人了。

竟然能離開密室，為什麼不待在迷宮，而是待在密室呢？是在等人來嗎？還是單純不喜歡有光、讓納裡斯受過傷的迷宮？總不能是——納裡斯也漸漸喜歡上迷宮創造者“找樂子”的手段了。

可他提起精靈的做法時，語氣和神色都是不太認同的樣子。

萬晴把新的疑問放下，面對娜麗絲的提問，她無法替辛美爾他們回答，更别提他們是讨伐魔王的勇者小隊了，他們不會因為害怕外面的危險而留在迷宮。

于是，她思考了一會兒，決定實話實說，“納裡斯，我無法向你保證——我和我同行的夥伴都會留在迷宮。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暫時留下，我可以陪你。”

娜麗絲沉默着，“暫時？”

“我很抱歉。我想，我必須對于我之前的不真誠，向你道歉。我之前沒有見過半獸人。我本以為你是魔族之一，所以，一開始的約定算是我出于自私的保全之計。但很快，我就發現你可能不是魔族。因為你和魔族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

萬晴停頓了一下，“但我之前仍未對你放下戒心。因為短暫的相處，所能看到的都很片面。我應該就我的不真誠，向你道歉。尤其是你對我如此坦誠。”

“另外，我也需要向你坦誠一些我的事情，”萬晴聽着幻形獸從身後傳來的呼吸聲，“我确實是個沒有魔力的人類，但如你所見，我有個和我一起的毛茸茸的夥伴，它很特殊，不是嗎？”

幻形獸湊到萬晴身側，嫌棄地看了一眼娜麗絲，獲得了半獸人的回瞪。

“其實，即使不離開密室，就算我可能餓暈，甚至餓到奄奄一息，但我可能都不會輕易地死去。至少現在是這樣的。所以，即使不依靠魔法，我依舊能從密室或迷宮中離開。雖然可能不會太好過……”

“我很抱歉，我的離開……對我來說，是必須的。因為我的家人還在家裡等我，我的朋友們也是，”萬晴腦海裡浮現起父母、姐姐，甚至是閨蜜和舍友們的臉，“在他們眼裡，我這次隻是自己出了次遠門。所以，我認為我需要回去。”

“因為，他們也需要我的陪伴，我們甚至沒有分别……”

“所以，對不起，納裡斯。對你來說，我隻是個虛僞的人類，”萬晴又想起自己利用納裡斯的同情，歎了一口氣。

可娜麗絲沒有放開萬晴，她隻是冷冷地說，“哦。”

哦？

萬晴眨眨眼，沒明白娜麗絲是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懷抱裡傳來娜麗絲幽幽的聲音，她的聲音很冷靜，隻帶着點遺憾，“在你說自己要找夥伴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之前說什麼——直到有人替代你，你一直會給我溫暖——是騙我的了。”

萬晴大腦一頓，聽到娜麗絲重複自己之前說的話，絕望地腳趾摳地。

好肉麻，好奇怪，好尴尬。

娜麗絲注意到抱着的身體一僵，她咯咯笑着，“我不在意那個。因為對于半獸人來說，人類的生命很短很短。我知道這一點。”

她收斂了笑意，“即使，你搭上你的一生來陪伴我，對我來說也是很短的陪伴。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你一直待在我身邊——我隻希望，你能盡量陪陪我。至少，不要還沒說幾句話，你就要離開了。”

“你對我的态度，我可以理解。在我眼裡，你也沒有很虛僞。非常虛僞的人，可不會在我情緒不穩的時候，主動給我一個擁抱。更别提，我剛剛還戒備着你的靠近，你之前也一直戒備着我。”

“你在我眼裡是個還不錯的孩子，”娜麗絲輕聲說着。

她活了很久、遇到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事，萬晴這種在自己身上找問題，積極反思的人，娜麗絲還挺喜歡的。

而且，身為害怕魔族，一直躲在迷宮内的娜麗絲，也沒有資格，說為了保命而撒謊的萬晴虛僞。這一點她自己很清楚。在危險面前，很多時候，大家都很變得不太坦然。

娜麗絲比誰都清楚——自己在萬晴找出口時的那種看熱鬧心态。

她埋在萬晴溫暖的懷抱裡。

她們兩個都是一身刺，誰又能說誰的不是呢？誰又能說誰更不虛僞呢？

娜麗絲為了能一直帶在迷宮裡，為了維持迷宮的魔法，為了讓自己在沒有魔族能傷害她的迷宮裡生活，一直選擇放任迷宮每隔幾十年帶點人進來——想要阻止迷宮時不時拉人來，就要從根本上毀掉迷宮的魔法。

她為了能夠有人多陪陪自己——選擇讓無法逃離密室的人，找到絕望再送他們出去……選擇讓人懷着痛苦來飲食她的血肉……選擇讓好不容易走出密室的人，發現密室隻是一個開始，絕望地在迷宮裡受傷昏迷後，再送他們離開……

娜麗絲不比創造迷宮的精靈好到哪去，他們唯一的區别，就是，精靈是自己找樂子，而她是等樂子找上門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心和自己的血一樣冰冷。

所以，她才一直貪戀着萬晴散發的溫暖。

娜麗絲一直在心裡警告自己應該适可而止，可是，萬晴竟然還會和她道歉，想要與她坦誠，她簡直要忍不住地歎息了。

真是可愛的孩子啊……如果我主動幫她把夥伴帶過來，她會感謝我嗎？或者對我更加愧疚？

什麼樣的家夥，才能被她稱為夥伴呢？

娜麗絲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