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看着娜麗絲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萬晴也沒有去打擾娜麗絲。

不管是萬晴，還是勇者小隊，甚至是娜麗絲，都明白——這或許是目前更好的選擇。

用以逃避的迷宮遲早會崩塌，将自己困在其中的娜麗絲也總有一天要面對現實，隻不過這一天提前到來了。

迷宮的危險性也顯而易見，它未來帶來的惡果也正孕育着，勇者小隊不可能不提前掐滅它的火星，對着可能成為災難的火種坐視不管。

即使娜麗絲沒有說出口——沒有對萬晴他們具體講述，她對于誤入迷宮的人是什麼态度。可放任迷宮拉人一事，就能窺見幾分。

她對迷宮會給别人帶來的危險，多少是睜一眼閉一隻眼的。

即使她會像這次一樣，好心把他們找到，沒有主動給别人帶來傷害，甚至把受困者主動送出迷宮。

但正如，她對中毒的辛美爾視而不見。

她似乎隻做自己認為必要的事，隻讓事情不變成最壞的結果，隻負責做的好事中，她認為自己有義務做的——娜麗絲知道什麼是善惡是非，但她的善良隻與自己有關。

沒人能去指責她，連那些或許在迷宮裡待了很久，才被娜麗絲送出去的人也是。

被魔族重傷的娜麗絲，如果沒有恰巧被拉到這個迷宮，那些受困于迷宮的人，可能也根本無法靠自己逃脫。哪怕被送出去的時候，那些人經曆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甚至因為受的傷，而在脫困後的不久死去——但那些，也是曾被拉進來的娜麗絲承受過的。

娜麗絲并不高尚地四處分發自己的善良，可她的行為似乎也不至于惡到讓人讨伐。

尤其是在這個魔物吃人的世界，在這個魔族給她的親人帶來屠殺的世界，在這個死亡、永别與痛苦，仍留存在每個角落的世界。

萬晴和勇者小隊——除了艾澤——都不清楚，娜麗絲近千年内于迷宮中擔當一個什麼角色。但已接受過娜麗絲幫忙的他們，知道娜麗絲來到這裡和留下的過往後，沒有資格指責她的逃避與冷漠。

他們站在的角度本就不同——

而這也是，為什麼精靈和勇者要阻止迷宮繼續運行的原因。

在場的每個人，都隻是在做他們各自觀念下更好的選擇。

萬晴甚至為娜麗絲的妥協與清醒而感到慶幸，也不可避免地不忍和悲傷——娜麗絲分明也有煩躁與惱怒，但還是用更多的平靜接受了芙莉蓮的告知——她早就清醒地自己可能會面對的一切。

或許，這近千年來，娜麗絲一直都既清醒又瘋狂地與這座迷宮為伴。

“你要和我們一起去探索迷宮嗎？”芙莉蓮詢問着萬晴的意願。

他們四人，方才已經自石桌旁，淺淺利用模型和筆記，讨論完了探索的路線。

“诶，我可以一起嗎？”萬晴眼睛發亮，眼巴巴地看着精靈，就差沒把想一起寫在了臉上。

但她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認知——萬晴跟着去，大概隻能是給四人拖後腿的。

“迷宮……确實很危險，”辛美爾摸着下巴，“但是，據芙莉蓮說，大多機關都是一次性的——尤其是連接房間的走廊上的機關。”

“迷宮的一次性機關，其實會在每次拉人的時候，自行重置，”芙莉蓮補充着，“但是，迷宮剛剛才重置過。下次重置還有兩百多天。可我們探索完整座迷宮，都用不了那麼久。”

“芙莉蓮和辛美爾的意思是，你想跟着，就可以一起來。如果要進的房間比較安全，你跟着也沒關系。如果很危險，你還可以留在觸發完機關的走廊，”海塔扶了一下眼睛，對萬晴總結解釋着。

“要是在我們進入房間的時候，走廊裡突然出現了什麼生物追你。你可以讓你的大狼叼着你，按來時的路線跑回這個房間，”艾澤抱着胸，補充着，顯然對萬晴的體力和戰鬥力都不抱希望。

海塔點點頭，表示道，“至少這個房間是沒有機關的，算是個安全的地方。幻形獸把你帶回來，堵住門口，就不用一邊打架，一邊擔心你的安全。”

萬晴靜默凝望四人，深感自己無法保護自己的無用。

“我會留在這裡。所以，你可以确實可以往這裡跑。我也會幫你，”娜麗絲仍趴在桌子上，聲音悶悶地插嘴道。

辛美爾的視線在萬晴和娜麗絲之前來回流轉，心中意外。

他認真地看向萬晴，“所以，萬晴，你怎麼想呢？跟我們一起探索迷宮，隻是你其中之一的選擇。”

“其實，你沒有和我們一起在停留在迷宮内的義務。有關于先前我們約好的委托内容，你也完全可以向我們提出先完成你的委托的要求。”

“你并不需要和我們一樣，在迷宮中花費自己的時間。但是，我們确實也需要留在迷宮。關于這些，我很抱歉，”勇者湖水般的藍瞳中充盈着愧疚和歉意，左眼下的那顆痣讓他的眼睛更顯得多情。

他主動提出，“如果你介意繼續待在迷宮的話，我們可以把小隊分為兩部分。讓兩個人先出去，帶你去戈多那斯，完成你的委托。”

芙莉蓮遺憾地看着萬晴的幻形獸——迷宮裡需要魔法破解的地方很多，她應該會留在迷宮。更别提，小隊裡隻有她，能看懂寫着迷宮信息的古精靈語筆記。

白發精靈雖然遺憾在萬晴離開後，她就無法研究幻形獸了，但她仍跟着點點頭，對辛美爾的提議表達了自己的認可。

“不用不用，我也想看看這裡的迷宮，”萬晴被幾人的體貼晃到了眼，四人不僅在乎她的安慰，還更尊重她的想法。

她急忙說道，“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來自很遠的地方吧。我來到這片大陸，本來就是想旅遊冒險的。隻是出于實力問題，才不得不放棄探險，先選擇去更安全的城邦裡停留。”

她解釋着，“如果不是你們，我還昏迷在野外呢。前往城邦的委托也并不緊急……”

“其實，你們能想着讓我跟着你們探險迷宮——不覺得我會礙事……”萬晴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就挺不好意思的了……”

芙莉蓮碧色的眼睛一亮，她的眼睛還停留在幻形獸身上，堅定地對辛美爾說，“她這是想和我們一起探索迷宮的意思。”

辛美爾哪能看不出來，芙莉蓮還希望能研究研究幻形狼呢。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對着萬晴彎了彎眼，“好吧，看起來我們要一起再在迷宮裡待一段時間了。”

“另外，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作為委托人，你的意見和安全本來就在我們考慮的範疇。而且，你也擁有自己的夥伴和幻形獸一直護着你。你并不礙事，”勇者背後似乎閃耀着一種的聖光，搞得萬晴不知所措。

艾澤在一旁無奈着扶着額，開口道，“好了，不是要探索迷宮嗎？既然決定好了，那就趕緊走吧。”

一場即将要上演的客套，被矮人提前扼殺。

萬晴眼睛湧出好奇與激動，帶着一絲詢問的意味，她偏頭看向幻形狼。或許是知道了幻形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有點害怕幻形不願意陪自己去探險。

幻形獸疑惑地同萬晴對視着，不明白她為什麼還不動身，反而盯着自己瞧。它見辛美爾他們往甬道走，試探地往外邁了兩步，偏過獸首看萬晴，示意自己打頭陣，讓她趕緊跟上。

隻能說，萬晴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幻形獸比起和娜麗絲，這條它不喜歡的蛇類同處一室，它更喜歡和勇者小隊一起出去轉轉。

它可太想出去探險了。

萬晴放下心來，跟着幻形大步地往外走。沒走就幾步，她像是想起什麼，又停下來，回過身來，對着坐在石椅上的娜麗絲說，“娜麗絲，我沒準沒過很久，就回來找你了。要在房間裡好好待着哦。”

原本放在地上的玄色蛇尾，上下晃了晃，拍擊着地面，娜麗絲沒有回應，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萬晴心裡卻傾向于，那個晃尾巴的動作就是在點頭了。

于是，她摸摸鼻子，莫名笑了一下。在幻形獸扯着她衣角的催促下，萬晴往停在門口不滿地看着她的海塔跑過去。

跟着海塔走出房間，黑暗吞沒了萬晴的視野。

直到沒反應過來的幻形獸遲一步地追上萬晴，它帶來的光亮與前方不遠處的精靈剛點起的照明魔法，再次讓幾人的視野明媚起來。

被抛下的幻形有些惱怒地撞了一下萬晴，卻還是安安靜靜地跟着萬晴後面，給她斷後。

接下來的時間裡，萬晴原本亢奮的情緒，被視野範圍内的一具骷髅沖得一幹二淨。

那骷髅躺在走廊的牆壁旁，看着有些年頭了。

或許是大二曾上過解剖課，萬晴并沒有很害怕——比起一具骷髅，比起實驗室裡的大體老師，她還是更害怕那種——還殘留着一絲鮮活的屍體。但，她亢奮的情緒不可避免地褪去，冷靜的潮汐撲入腦中。

懷着敬畏的心态，萬晴亦步亦趨地跟在海塔後面。

他們在迷宮中消磨了将近五天左右的時間。

五天，将近五天的時間——

足夠讓萬晴在食物匮乏的迷宮裡，體驗上一次海塔的超強輔助魔法——據說是，可以不吃不喝不呼吸也能生存兩個月的魔法。

足夠讓萬晴親眼看見，芙莉蓮被困于寶箱怪的名場面——

“明明，大家都看見，它在芙莉蓮靠近的時候顫動了一下，為什麼芙莉蓮女士還要過去打開它？”的疑惑被萬晴咽回肚子。

在辛美爾無語的“明明都說是陷阱了，怎麼還去試着開寶箱，真的受不了……”，在艾澤的“這個精靈果然應該放着不管啊……”，海塔和萬晴把芙莉蓮拉了出來。

足夠讓萬晴觀賞到勇者小隊利落的戰鬥——強者的氣息從每個人的動作中散發出來——淩厲寒冽的劍光，華麗迅速的魔法攻擊，輕輕劈下去、地面裂了大半的斧子，還有發着光的聖典，交織成一副賞心悅目又眼花缭亂的畫面。

足夠讓萬晴體驗了一把——什麼是密密麻麻的箭雨，什麼叫醒着卻被狼叼着跑，什麼情況是身上插箭、箭上有毒。

鮮血直流和中毒麻痹，加上被海塔從鬼門關強拉回來的驚險感受，足以進入萬晴“最痛苦的某個瞬間”的榜二。

甚至，萬晴還見到了那個“把石頭像木偶一樣操縱”的有趣魔法，并為它的精彩瘋狂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