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的網吧，空調的冷氣吹得萬晴渾身發冷，她一手撐着下巴，眼神空洞地盯着電腦上的連連看，一手握住的鼠标，正機械地被點出哒哒的響聲。

和吳邪他們聊天的場景，仍在她的大腦内不斷地回放着。

複盤的萬晴，莫名地能他從一開始平靜又含着威脅的話語中，抽離出來吳邪内裡所散發的疲憊感，與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

談話的開始，掐掉煙的吳邪先于萬晴開口，沒有一句閑話，而是直接切入話題，詢問着萬晴從雲南來北京的真正目的。

他從床上起身，坐在網吧老闆先前坐的椅子上，面對着萬晴說道，“雖然從各個方面來看，你的行為都符合你跟旁人所說的——看看家人眼中的大城市北京，在這裡随便逛逛。但我的直覺和經驗告訴我，那絕對不是你真正要做的事情。”

吳邪審視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在她的沉默中，主動給萬晴闡述着原因——

“你的父親，前段時間剛剛去世。而你母親前去接他，帶回家的卻隻有一個空空的骨灰盒，連遺體也沒有。”

“緊接着，你的母親某一天莫名失蹤了，沒留下隻言片語，至今未歸。可她失蹤後，你最後的家人，你的奶奶也病倒了，半個月前剛剛下葬。”

“你才剛剛成年沒多久。如果說你的家人都對你不好，那你對他們接連離去，感情冷漠、放任不管，或許也很正常。但據我所了解的信息來看，顯然不是這樣的。”

“或許，你是想離開家鄉雲南，換換心情活下去。”

“但在我眼裡，更有可能是，你認為，自己可以在北京找到失蹤母親的線索。”

“你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情，即使明面上看不出問題，但仍能讓你接觸到，跟父母生前有關的人——讓你了解到更多有關父親的死、母親的失蹤的消息，探求到真相……”

“甚至是，你知道的更多……”

吳邪停頓一下，等着萬晴的反應，但他沒看見萬晴露出憤怒、悲傷、怨恨、害怕與驚疑。

她沒露出任何情緒，任何應有的表情反應——那些，被人提及離去的家人、自己的家事也被外人調查，并拉到明面上叙述時，該有的情緒與反應。

萬晴表情冷漠而平淡，仿佛吳邪口中的内容都和她無關。

這讓吳邪微皺眉頭，心中的不安翻滾着墜進胃裡——有關萬晴父親的死與他生前被派去做了何事，以及母親的失蹤，她或許已經知道了不少——因此，她才沒有惱怒，甚至她沒準都猜到了吳邪會找上門來。

是誰告訴的她嗎？還是她找過了與萬叔共事的知情人？可那些人，應當也都死了……

這其中會有汪家的插手嗎？

雖然萬晴的年紀不大，但不少接觸過她的人，都對她有點玄乎的評價……

即使吳邪不希望，對為他和三叔出生入死的萬建岚，留下的遺孤下手。可她要是被汪家利用……

但她如果——真的自己知道了一切，她也不可能和汪家合作。

她會恨我，恨汪家，連帶着九門，想要把這三者全送進地府，陪她離去的家人，吳邪心下歎息，自嘲着想。

他已經為這個計劃做了太多，這個計劃也關乎了太多他所珍視的一切。

哪怕他身邊的人都在為他所做的事情受着苦，但吳邪已經沒辦法，也沒資格收手了。

他必須盡快結束這一切，成功地結束一切，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萬晴不知道吳邪内心是如何考慮的，但她對于吳邪一下子把話說開，不需要讓她去試探，那些自己和系統查不到的——空殼身份的家庭情況——她實在松下一口氣，放下心來。

隻是，這個問題迎刃而解了，吳邪的話也顯示出她所面臨的另外問題。

聽吳邪的意思，他幾乎已經可以判定，萬晴就是沖着和父親關系頗深的九門來的。

萬晴的身份介紹中，寫明着她跟萬建岚曾下過墓，說她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父親在幹什麼，跟九門一點關系都沒有——那包假的。

說給單細胞的草履蟲聽，草履蟲都不信！

但結合吳邪在布局的計劃，萬建岚如果不忠心于吳邪，或是和“萬晴”關系不好——吳邪根本不用說那麼多話，直接把疑似不安定成分的萬晴，踢出局就好。

可萬建岚如果忠于吳邪，也确實照顧自己的女兒，那他也不會把吳邪讓他做的事情，當作一個能分享的話題，告訴自己沒入局的女兒。

不隻是為自己的老闆負責，這也是對自己女兒的保護。

那萬晴怎麼能知道萬建岚死前去做了什麼呢？怎麼又找到北京來呢？

萬晴從吳邪的話語大膽地猜想着，身份中的“母親”在他口中是下落不明的狀态，他既然認為萬晴找被母親會找到九門頭上，找到他頭上——反向推過去，發生在“父親”死後的，“母親”的失蹤與前者脫不了關系。

誰會因為萬建岚的死，調查“母親”呢？

當然是，正關注着萬建岚背後的吳邪一舉一動的——汪家。

一切僅是猜測，但這個猜測如實的機率，遠遠大于百分之八十，萬晴徹底相通了自己在吳邪眼裡的定位——因為九門與汪家的争鬥，而失去父母，來讓計劃的策劃者與所有的有關人員，付出代價的複仇者。

萬晴狠狠咬住舌尖，面無表情地聯想完一切，但不管是吳邪，還是萬晴的猜想，都隻閃回在不到兩分鐘猶豫的空隙内。

吳邪見萬晴表情平靜，卻遲遲不開口，隻好轉而說道，“關于你父親的死，我也深感惋惜與後悔。至于，你母親的失蹤，我僅有一些猜測，但她确實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我知道，”萬晴淡淡地插嘴道，似乎隻是在陳述一個與她無關的事實，道，“我知道她不是失蹤，而是确實去世了。我早就通過一些手段，确定了這件事。”

吳邪沉默着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随即看着萬晴，沒什麼情緒地說道，“我不知道關于這些事，你已經知道了多少。但你父親的死，确實和我有直接的關系。如果你感到憤怒與仇恨，我不介意你施展出任何手段來詛咒我，或者讓我償命……”

“可我必須厚着臉皮地請求你，你的複仇不能是現在，你必須要再等一段時間。”他認真地跟萬晴對視着，沒有因為她明面上剛剛成年的年紀，敷衍地隐瞞一切，一如他在未來某天，告知黎簇一切的那般坦誠。

而萬晴單單擁有知曉一切的手段，包括那些飄渺的傳聞，就足以讓吳邪誠實地同她商量着。

“如果你是懷着複仇的心理，想來妨礙我現在的所有行動，那我不得不去采取一些手段，讓你暫時離開我的視野。”

“這不是因為我害怕償命，而是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不隻和我一個人的生命相關……”

房間内的聲音隻剩下三人的呼吸聲，一直在一旁站着——擔心吳邪安全而留下的王盟，見自己老闆對面的女孩垂下眼，盯着地面說道，“我不用你償命，我也沒那麼極端或歇斯底裡地不明是非。”

“萬建岚是因為相信你而死的，他對你交托了自己的忠心，為你要做的事情甘願付出他的生命……”萬晴悶悶地說着，語調逐漸低下來，“即使從此之後，他再也無法和家人見面。”

她擡起眼皮，眼圈泛着點紅——天知道，萬晴剛才緊急地想了多少讓她難過的事情，才讓自己的眼中泛出淚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