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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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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很幹淨,九十四用完便擦過,一直放在袖子裡。

他低聲開口:“我用你教我的刀,殺了很多人。”

阮玉山波瀾不驚地掃視大堂一圈,最後視線回到九十四身上,并無任何異樣的神色:“你做得很好,阿四。”

他沒有做出任何質疑和責怪。

哪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阮玉山也沒過問的打算。

以九十四的脾性,倘或哪天大開殺戒,死的人必定沒一個是無辜的。

他用拇指指腹輕輕擦去九十四眉眼處的寒霜,又用手掌拂去九十四頭頂的積雪,最後将九十四擁進懷裡:“一個活口也不留——這正該是殺人的做法。這樣很好。”

九十四把臉埋進阮玉山的胸膛,深深吸了口氣。

他覺得阮玉山離開自己太久了,久到每次他想他的時候,對方都總是姗姗來遲,連阮玉山殘留在自己身上陪他的氣味也快被大雪沖淡了。

“還有一點,”阮玉山低下臉,用嘴唇蹭他的耳朵,眼神卻緊緊盯着大堂中橫陳的屍首,“大雪掩蓋不了的痕迹,要記得用火燒。”

燕辭洲這場夜半突起的沖天火光隐隐照徹天際,食肆兩側的防火山牆幾乎也被燒得失去了作用。

島上唯一一個打更的更夫率先發現了這場意外,當火場外漸漸聚集的衆人用整整一夜的時間撲滅大火時,東方已漸漸吐白,裡面所有的屍體都變成了焦炭。

火勢将去時,阮玉山正馳騁在前往穿花洞府的荒原上,準備去找那裡的主人——鐘離善夜。

九十四橫坐在他身前的馬背上,被他單手摟着,窩在他懷裡補覺。

他們身後跟着一匹飛馳的駿馬和一頭渾身雪白的那羅迦。

阮玉山帶走了那個小蝣人,小蝣人不會騎馬,隻能坐在那羅迦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匍匐着,不敢起身。

從月上中天一直到天色顯白,阮玉山把行囊裡的幹糧分給了小蝣人,到斜陽黃昏時分,九十四終于在阮玉山的懷裡蘇醒。

他還沒睜眼,先喊:“阮玉山?”

身下的烈馬被人勒住缰繩,随後放緩了奔跑的速度,在平原上緩緩地踱步。

他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怎麼?叫我名字跟斷奶似的,戒不掉了。”

九十四不說話。

他叫阮玉山的名字本就不是為了說話。

最後一抹西斜的殘陽照入他淡藍色的眼眸中,九十四半睜着眼,歪頭靠在阮玉山肩上,看着那輪殘日逐漸滑落,忽然想起過往無數個類似的夕陽下,他和他的族人就這麼等待着一輪一輪巨大的太陽日複一日的淹沒在青黑色的夜空中,随後他們就會迎來短暫的休憩,或是永久的死亡。

“我不喜歡下雪。”九十四用腦袋在阮玉山胸前蹭了蹭,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蝣人都不喜歡下雪。”

他眨眨眼,把身上的披風裹緊了些:“雪天,頭上找不到飛鳥,地裡也長不出蚯蚓,連一棵草,一塊樹皮都找不到。我們餓得睡不着覺,睜着眼睛,聽肚子叫到大天亮。”

阮玉山低下頭,抱着九十四的那隻手在九十四的背上來回輕輕撫摸着。

“下雪的時候,白天很短。但是雪太亮了,照得人眼睛痛。馴監不讓我們休息,因為天總是早早地就黑了。我們的腳踩在雪裡,晚上回籠子時,膝蓋下方都沒有知覺。”九十四望着遠處在草地上覓食的三兩牛羊,絮絮說着,“天太冷了,地下的牢房更冷,牢房裡的籠子冷得讓人骨頭發痛。有時候在心裡勸了自己的身體一夜,剛剛睡着,天又亮了。我們的腳才恢複知覺,又要踩進雪地裡。”

說到這兒,他的腳動了動,無聲地翹起來去追随偏斜的陽光,就像自己的身體跟随回憶去到了那些寒冷的冬夜。

“你知道嗎?”他仰起臉,看着阮玉山,一隻手隔着披風去抓阮玉山的衣裳,抓到了就扯一扯——明明阮玉山就看着他,他還是要扯一扯,“饕餮谷的雪很厚,比昨夜的雪厚上許多。每一個下雪的白天我們都盼着夜晚快些降臨,可入了夜,又希望能到白天,那樣至少能有太陽曬曬。”

阮玉山摸了摸九十四的臉,覺得很涼,于是用手一直捧着,又俯下去,用自己的臉和嘴唇蹭蹭九十四的額頭。

他一直靜默地聽着。

九十四接着說:“我們就這樣,盼了黑夜盼白天,盼着時間過得越快越好,快到饕餮谷該死的雪天早點過去。”

“可是饕餮谷的雪天很長很長,深秋的雪會一直下到來年春末。”九十四頓了頓,眼中漫上一種悲涼的情緒。

他抿了抿唇,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末了再開口,聲音中還是帶着點哽咽:“總有很多蝣人熬不過去。”

“我們有的會用鎖鍊勒死自己,有的膽子大些,會偷偷開了籠子的鎖,跑去偷吃一點馴監的剩飯,或者從狗碗裡搶兩口吃的,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到被人發現以後,再用磨得很鋒利的石頭割破自己的喉嚨。還有的……生不如死。”九十四的眼角泛起紅色,“我們白天在大雪裡站了太久,夜裡回去,腿總是又癢又痛。有的人癢得摳破了皮,挖出了肉,就分不清那是痛還是癢了。好多人痛得一直朝西邊磕頭,求長生天和鳳神保佑。”

“可是我一次也沒見到過鳳神,也沒見過長生天。聽說籠子外有些種族也很信奉長生天,很久以前我們也在北方,也在馬上,老人說我們自來就是跟他們信的,可是怎麼長生天保佑了他們,不保佑我們呢?即便他們的長生天不保佑我們,那我們的鳳神,為何也見死不救?”

九十四自嘲般的揚了揚唇角:“鳳神不會保佑我們的腿不痛,更不會給饕餮谷的蝣人帶來一個溫暖的雪天。他們見不到鳳神,腿一直痛,就一直對着長生天磕頭,常常磕上整整一夜。你聽過磕一夜響頭的聲音嗎?最開始總是咚咚作響,又沉又實,後面頭磕昏了,磕痛了,磕破了,就軟綿綿的,可是從不停止。就像昨夜他們在廚房砍我族人的骨頭。”

阮玉山指尖一顫。

“我原本不想殺人的。一個也不想。”九十四閉上眼,昨夜鼻息間經久不息的血腥氣似乎又纏了上來,“這世上太多人砍過我們的骨頭,我知道,我殺不完,也不能殺完。如果有人從一出生就被告知,蝣人是可以屠殺的,那他自小就會認為蝣人的死是天經地義。我不想殺他們,我隻想糾正他們。可是知道,和看到,是不一樣的。”

九十四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忽然明白了。糾正,就要從屠殺開始。如果拿不起刀,就沒人願意聽我說話。說不了話,我的族人會被挂在牆邊,裝在袋子裡,放在砧闆上,變成牲畜,變成貨物,變成任何人的盤中餐。”

說完這話,九十四久久地不再開口,隻把臉往阮玉山的懷裡蹭。

阮玉山捧住他的後腦,将他按到自己胸前,一遍一遍安撫似的順着九十四後背的頭發。

他停下馬,在荒原的寒風中靜默地伫立着,在金黃色的草地上細細感知九十四的身體。

阮玉山聽見九十四埋臉抵在他肩下時傳出的細細顫抖的呼吸,也摸到九十四微微抖動的雙肩和脊背,還有腰腹間那隻隔着披風攥住他衣裳的手——那隻手始終用力抓着他,好似一旦放開,手的主人就會堕入無休止的黑暗與哀傷。

良久,阮玉山胸口處的衣襟被打濕。

淡淡的水漬在他的衣服上一圈圈暈開,暈透他肩下的竹葉紋金線,洇透了柔軟的布料。

濕潤的衣料貼在他的皮膚上,帶着九十四體溫的觸感和胸前小獸似的嗚咽一齊在這個蕭索的黃昏鑽到他的心裡。

阮玉山在這天做了一個徹底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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