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九十四在告訴他自己就在屋裡,然而因為不高興,所以不出聲。
阮玉山推門而進,邊跨進門檻邊道:“聽老爺子說,他一時失禮,把你惹生氣了?”
初冬的太陽跟随阮玉山推門的動作照進屋子裡,九十四就坐在屋子裡那個紫檀木圓桌旁,眉發在陽光下被包裹得顯現出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一手握着書,胳膊肘搭在桌上,另一手正翻頁,聽見阮玉山進門便擡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先瞧見阮玉山額頭上包紮的傷口。
九十四眸光一凜,登時放下書,幾步過去,仰着脖子,捧住阮玉山的腦袋左邊看了看右邊,确定沒有别的傷口,又用輕輕用指尖掀開一點包紮處的綢布,果然看見了血迹。
阮玉山則盯着九十四放在桌上的書。
這書早前九十四在四方清正看了一半,另一半還沒來得及看便到了一指天墟開張之日,後續他特地囑咐雲岫把這書帶上收進行囊裡,方便九十四來了這兒接着閱讀。
可他分明記得九十四在四方清正時就看到了第十一回,方才在門外又聽見九十四把書翻了兩頁,現在書頁朝上,阮玉山看見上頭是第十二回的第二頁。
也就是說,在他來這裡之前,甚至于到現在,九十四這書其實一頁也沒看。
光等他去了?
阮玉山一挑眉毛,嘴角上揚了兩分。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此事調笑調笑九十四,眼前的人已經風風火火地轉身走到牆角,拿了破命就要出門。
阮玉山一愣:“做什麼去?”
九十四邊往外走,邊扭頭蹙眉看向阮玉山:“你少管!”
阮玉山想也不想就知道他這是要去找誰的麻煩——能把他額頭打個窟窿的,漫山遍野除了鐘離善夜還能有别人?
真叫九十四跟老爺子兵戎相見了,那這倆人這父子還當不當了?
阮玉山放下食盒,一個箭步上前,從背後雙手合抱摟住九十四的腰,直接把人下半身騰空揚起來,再端個佛像似的把已經踏出門檻的九十四硬生生端回屋子。
沒讓九十四再次奪門而出,阮玉山先一步上前把門關死,接着轉回身二話不說胡亂把九十四逼到牆角,黑壓壓得俯下身去,笑道:“一直在等我?”
說話間悄無聲息地把破命從九十四手上抹開。
九十四一把将破命攥回手裡,莫名其妙地仰頭回望他,眉頭緊皺,仿佛他在說什麼廢話:“不然呢?”
阮玉山見奪戟不成,改用掌心回握住九十四的手,防止這人突然沖出去要把鐘離善夜打個屁滾尿流。
他的手掌比九十四大上一圈,因此指尖恰巧能在他用手包住九十四的手時觸碰到九十四手腕那一圈猙獰的疤痕。
阮玉山用眉心蹭了蹭九十四的額頭,似笑非笑:“很想我?”
九十四的注意力這才被拉回來一些,他凝視着阮玉山的眼睛,緊擰的眉頭還是沒有松開,隻是對着阮玉山直勾勾地望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沉聲道:“你的面被打翻了……碗也打破了。”
說罷,又擡起眼睛瞅了瞅阮玉山額頭的傷口,眼中怒意再起,恨鐵不成鋼似的,嘀咕道:“就跟你的頭一樣。”
阮玉山:“……”
他把脖子低低地垂下去,抓住九十四空着的那隻手,一個勁兒往自己額頭上貼,一邊像那羅迦平日拱人的姿态似的往九十四掌心裡鑽,一邊說:“那你疼疼我。”
九十四被他人高馬大地困在牆角,眼珠子盯着阮玉山自個兒湊過來給他看的傷,指腹很輕地摩挲在對方頭上那塊隐隐浸着血的綢布上,摸了會兒,又想不過,要從阮玉山懷裡鑽出去想找鐘離善夜的麻煩。
“欸欸欸——”阮玉山見自己的示軟效果适得其反,隻能先把胳膊一伸,攔腰攬住九十四,将把人锢在懷裡,“你說你!”
九十四擡眼一瞪,他又噤聲了。
阮玉山手指頭放到九十四身後繞着九十四被發帶綁起來的頭發,心腸裡一拐彎,挨着九十四的耳朵問:“你就不奇怪,他為什麼打我?”
九十四不奇怪。
阮玉山本就是個方方面面都很讨打的人。
具體的原因,随便說一個都不稀罕。
可這也不代表他能讓阮玉山随便挨揍。
阮玉山要是讓人想揍就揍了,日後誰還給他煮面條,誰還替他穿衣裳?
不過話既然都說到這兒了,九十四自然還是給阮玉山一個面子,反正要打鐘離善夜,早一刻是打,晚一刻照樣也是打。
他問道:“為什麼?”
阮玉山看事情有轉機,當即把人抱起來舉過頭頂,捧花瓶一般将九十四報到床榻邊再放下來,按着人坐下以後,又自顧去打開桌子上的食盒。
“因為他覺得我欺負了你。”阮玉山從食盒裡拿出一盅盛好的雞湯,“看我帶你回來,又聽說你是我從饕餮谷買的,便以為我要欺辱你。連話都不問,就先給了我一棍子。”
他笑了笑,端着碗朝九十四走過去:“我說他這徒弟都還沒認進門,先趕着心疼上了。也不管我冤不冤,要先替你們蝣人申了冤,再考慮是否委屈了我。”
阮玉山把碗塞進九十四手裡,挨着他坐下,笑問:“你說這老爺子上輩子是不是個蝣人?跟你一樣看自己心肝受了委屈,都要先不由分說找人打一架再考慮别的?”
九十四握着手裡的碗,聽阮玉山把話層層遞進說到這兒,他臉色已然緩和了幾分,又看看對方額頭上的傷,聯想到先前在院子裡鐘離善夜的行事作風,對此事便信了個七八分,嘴上卻仍道:“真的?”
“我幾時騙過你?”阮玉山說,“你不信我,你去問問老頭子,但凡我有半句假話,我今晚跟那羅迦擠一個窩。”
九十四嘴角翹了一下。
阮玉山趁機道:“你現在還想教訓他?”
九十四眼珠子别到一邊。
阮玉山便知這個人也松口了:“要我說,就憑他心疼你這勁兒,不僅不該打,還該親自登門道謝。就算不道謝,你也給他個台階,讓他順着下來,否則辜負他一番好意,也不是你的作風。”
九十四不置可否。
他思索着,沒應聲,隻是準備要低頭喝湯。
剛低下頭,不知想起什麼,忽又擡頭問:“那你呢?”
阮玉山:“我怎麼?”
九十四毫無戒心:“你當初買我,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