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鎮,夜涼如水,街上空無一人。
梆子剛三響,青石客棧前有一人影牽馬緩步而過,身披黑色披風,兜帽寬大,将臉也全然隐藏在陰影裡。
忽地,一陣烈風襲來,那人立即擡手壓住帽角,不覺間,一抹竹青色在此人臉側閃過,又很快隐去。
早春泥土濕軟,那人牽馬走到河畔時,忽聞身後傳來另一種似有若無的馬蹄聲,他便登時回身,從袖裡落下一支竹笛。
來人手裡亦牽着馬,他身形高大,面如冠玉,粗衣麻布外也披着一套黑色披風,涼風掃過,竟還有幾分?風度翩翩。
柳折見是他,不由得皺起眉頭,“趙豐年,又是你。”
趙豐年笑着走上前來,又在他近處站定,輕聲道:“掌櫃的,我已托陶萬裡替我摘了易容,怎麼還叫我趙豐年?”
柳折自是看得見他換回了自己本來面貌,可柳折着實不樂意喊他那名字,斜眼看他,冷哼一聲,“那叫你什麼,王爺?”
“當我沒說,你愛叫什麼叫什麼。”趙豐年低頭在他唇上吻了一記,見他擡手,又順勢将人牽在手裡,問道,“掌櫃的夜半出走,不怕我明日起來不見你會傷心?”
柳折瞪他一眼,“你明明看見我出門,如今在此說什麼胡話。”
趙豐年替他攏好兜帽,“是,可你明明應承了紀泯的提議,怎不與其他人道别?”
柳折擡眸看他一眼,牽着馬繼續向前走,淡淡道:“總會再見的,何必道别。”
趙豐年一愣,随即緊了緊他的手,皺眉道:“意思是,若我不跟來,你又要去别處?”
柳折沒有應聲,可臉上神色無疑是默認。
趙豐年眉頭皺得更緊,“看來這一路我都得牽着你,不然又丢了。”
柳折輕笑一聲,看向他,“我又不是三歲孩童。”
他這一笑,看得趙豐年心癢癢。
趙豐年湊近他,輕聲道:“掌櫃的,你應該對我多笑才是。”
柳折白了他一眼,“怎的就對你?”
趙豐年點點頭,笑意更甚,“你若對旁人笑,我會吃醋。”
“貧嘴。”柳折甩開他的手,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片刻後,便與趙豐年拉開一段距離。
趙豐年連忙也上馬跟上,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邊,“掌櫃的,等等我。”
柳折也不看他,閑閑地往前,沒好氣道:“莫喊了,你得把官差也叫來嗎。”
趙豐年加快一些速度,與他并行,“不喊也行,你今後得叫我名字。”
柳折涼涼看他一眼,“你哪個名字?”
趙豐年噎了噎,又嘿嘿一笑,“豐年。”
“曉得了,豐年。”柳折快速應道,再輕夾馬肚,稍稍加速,“天亮前要到城裡,磨蹭什麼。”
趙豐年笑意更盛,忽然一躍而起,翻身落到柳折身後。
柳折被他吓一大跳,連忙拉住身下受驚的馬,回頭罵道:“你身上全是傷,亂動什麼?”
趙豐年吹哨喚回自己的馬,一手向前拉住缰繩,覆在柳折手背上,笑道:“掌櫃的心裡有我,我高興。”
柳折輕拍一下他的手背,“高興就亂跳,你才是三歲孩童。”
“你說我是我便是。”趙豐年心情正好,又在他臉上親一口,“你快說,心裡有我。”
柳折拿他沒了辦法,歎一口氣,“是,一直有你。”
趙豐年笑着擁緊他,“我早就知道。”
柳折沒搭理他,向後靠着他的胸膛,合上了雙眼。
趙豐年以為他睡着,便緩緩放慢了速度。
二人安靜許久。
忽然,柳折冷不丁開口,“我已經把鑰匙還給子喻了。”
趙豐年垂眸看他一眼,沒明白他的意思,露出疑惑的表情。
柳折自是看不見,卻也沒聽見應聲,便用後腦砸一下他胸膛,沒好氣道:“我已不是掌櫃了。”
趙豐年這下明白了,輕聲道:“我的錯,我也該改口才是。”
柳折微微點頭,等他的下一句話。
可趙豐年似是很為難,半天都沒憋出來下一句。
柳折皺眉,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趙豐年裝模作樣地喊了一陣疼,才問道:“掌櫃的,柳兒和折兒,你覺得哪個好?”
……
都不怎麼樣。
柳折思考半晌也隻覺半斤八兩,便又閉上眼,“随你。”
趙豐年思忖片刻,笑道:“夫君。”
柳折:“……”
*
山路陡長,馬蹄聲漸行漸遠。
東方露魚肚白之時,二人總算見到了白山鎮附近廣平城的城門。
身上既無文書也無憑證,自是不能進城,他們繞道半圈,向路邊茶攤走去。
趙豐年翻身下馬,随即就要伸手抱柳折下來。
柳折一掌拍開他的手,徑自跳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