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眉峰輕擡,低沉的尾音中蘊含着一股讓人心顫的冷意。
“女扮男裝,欺上瞞下,違反太學條例。你可知,若是洩露了女子身份,她會沒命的。這便是你說的報恩?”
權無心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他緊張地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瓣,聲音略顯局促:“此事确實是學生考慮不周,但早在日前,聖上就已然知曉此事,所以算不上欺君。如今表哥的身份也并未暴露,就隻有我們三人知曉……”
說到最後,少年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謝忱。
隻見男子神色依舊,黑沉如墨的眸子裡雖一片冷肅,但面上凝結的冰霜正緩緩化開。
權無心提着的心陡然一松,繼續說道:“詩中有雲‘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是以沒有什麼能比女子的終身大事更為重要,而太學内什麼樣的男子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好讓表哥挑個男人。”①
聞言,謝忱的眉心不着痕迹地抽動了幾下,随即一字一頓地複述權無心的話:“挑、個、男、人!”
權無心點頭嗯了兩聲,絲毫沒注意到謝忱逐漸沉下去的眸色,繼續吧啦個不停:“謝太常可有家室?若是還沒議親……”
“世子!”
謝忱低沉的嗓音中染上了幾分愠色,他盯着權無心,如墨的瞳仁上剛化去一半的冰霜轉瞬凝結。
司卿見謝忱的臉色冷得不能再冷,心下暗道不好,大步跨至權無心身旁,俯身将他的頭狠狠按了下去:“謝太常息怒,世子小孩兒心性,未免心直口快了一些,您莫要同他一般見識。”
“嘶——”
權無心吃痛,他擡手碰了碰被磕得紅腫的額頭,看向司卿的目光飽含幽怨。
而堂上人的怒氣來得急,去得也快。
須臾之間,謝忱的情緒已然平複,他低垂着眼簾,語氣無波無瀾:“世子回去後,自省三日,想通了再來太學同本官說道說道。”
權無心忍着額上的刺痛,欲張嘴反駁,不料司卿先他一步接過話來,态度十分誠懇:“世子定謹遵先生教誨,在家中面壁思過,如此便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說罷,司卿面無表情地一把拉起還跪在地上的少年,不給他留任何出聲的機會,徑直拖着他出了門。
随着門外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謝忱置于書案之下的手指微微收攏,視線飄至半開的窗棂外。
寒風中,幾株冬日裡的青松依舊□□,映着天邊枯黃的餘晖,光影浮動間,竟透出了一股沉寂千年蕭瑟與等待。
太學門口,
“表哥,疼……”
少年青澀的嗓音中染上了一絲哀怨,他伸手拽住司卿的袖擺,唇角微微向下撇,眼尾紅紅的,十分委屈,“表哥先松開,我發誓,定不會回去找謝太常。”
太疼了,實在是忍不了一點!
司卿淡淡瞥了一眼權無心,既沒出聲也沒松手,直到兩人上了馬車,她才撤下禁锢在少年手腕處的力道。
“世子,以後這些話可莫要再往外說了,太學裡都是權貴子弟,個個地位不凡,民女身份卑微,實在高攀不上。”
她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不知該說世子單純還是愚蠢。
适才,謝忱的面色已經冷的不能再冷了,可她身旁跪着的少年像是沒看見似的,繼續在那兒火上澆油。
以至于,學堂内的溫度一降再降,而堂上端坐的男子就差在腦門上刻着‘生人勿近’四個大字了。
少年聽她如此說道,不自覺将雙眉輕輕擰成一團,神情稍顯不安:“太學中那麼多男子,姐姐就沒一個瞧得上的?”
司卿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悅,耐着性子問道:“世子,您為何執意要讓民女在太學中挑選夫君?”
權無心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躊躇道:“姐姐大義,于我有恩,卻不求回報。我打算在去長明派之前先安置好姐姐,如若你後半生有所依靠,我也能放心些。況且,能進太學讀書的,大都是世家子弟,定有能力護姐姐一世安穩。”
車簾輕揚,冷風攜着冬日清寂注入車廂的每一個角落,寒意四起。
權無心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當即傾身向前,伸手掩住被風吹起的垂簾。
不知從何處漏進來一縷泛黃的光暈,恰巧映在少年清俊的側臉上,塵埃浮動間,她隻覺心頭有什麼東西在肆意生長。
少年秉性純良,對她極盡赤誠,可她終究不屬于這裡。
師尊曾說過——修仙者最忌與皇親貴胄牽扯因果。
如今倒好,九重天雷劫沒劈死她,渡個情劫竟要弄得她道心崩裂。
可不能再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