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司卿移開雙眸,不着痕迹地斂起眼底柔意:“世子不用如此費心,如若實在放心不下,您多賞些銀錢便是,民女有手有腳,靠自己,挺好。”
“可是……”
見少年還想說着什麼,司卿眸色一沉,眼底仿若藏着無盡的幽淵,讓人不敢輕易直視,面上雖毫無波瀾,卻隐隐散發着拒人千裡的氣息:“世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不想同隻見過一面的女子成婚,将心比心,民女亦是。還請世子就此歇了心思,莫要再亂點鴛鴦譜。”
司卿的聲音如同寒夜裡的一縷冷風,不帶一絲溫度,混着冬日裡的清寂,襲向向少年。
少年的手指不安地揪着衣角,清俊的臉龐上寫滿了局促與歉疚,他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試圖發出聲音,可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不上不下,憋得人難受。
怔愣半晌後,他倏然點頭。
翠兒姐姐說的沒錯,此事确實是他一廂情願,既然姐姐無意婚嫁之事,那便依她心意,多留些銀錢,如此也可保她後半生富足安樂。
入夜,
子時的梆子聲遙遙傳來,司卿忽地睜開雙眼,借着窗外冷清的月光,輕輕取出藏于枕下的匕首。
“哐當!”
一聲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驟然劃破靜谧,那是匕首落地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屏風後,熟睡的少年猛地一顫,從睡夢中驚醒,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隔着屏風,出聲問道:“表哥?”
可回應他的,隻有一屋的死寂,權無心心中湧起一絲不安,他立刻翻身而起,随手抓過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赤着腳匆匆繞過屏風。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僵在原地。
榻上的女子正安靜地躺着,脖頸處殷紅的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錦被,腳邊刀刃上沾染的血迹在月光下泛起陣陣冷意。
權無心瞪大了眼睛,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夜風襲來,權無心猛地打了個寒顫,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他踉跄着撲到榻前,右手抖得厲害,哆哆嗦嗦地探向司卿的鼻息間。
當指尖感受到那若有若無的溫熱氣息時,權無心下意識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内側,一陣劇痛襲來,可眼前的場景卻并未消失,錦被上的血迹依舊安在,而司卿脖頸上的傷口卻正在逐漸合攏,最後全然看不出那裡有過傷痕,仿佛剛剛發生的事隻是他做的一個噩夢。
“這……這怎麼可能?”
翌日,權無心頂着兩個黑眼圈去了書房,他想找找有沒有什麼奇聞異事能解釋昨夜發生的事,可一天下來,毫無進展。
而當司卿睜開雙眼,看見熟悉的床幔時,心底的震驚不亞于昨夜的少年。她此刻還能記起,用匕首劃破脖頸時的刺痛感,汩汩鮮血湧出時的溫熱,還有意識逐漸消散時的黑暗。
她為何還在王府?
難道是世子救了她?
司卿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昨夜下刀處的肌膚,光潔細膩,沒有一絲傷痕。
這……怎麼可能!
猝然間,一個滲人的猜想從她的腦子裡閃過:該不會她……她不能……
馬車在街道上疾馳,陳叔手裡的缰繩抽得極重,震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最後趕在晨鐘敲響的那一刻跨進了太學的門檻。
司卿依舊如往常一般安靜的坐在桌案後,可她眼中的晦色深如幽潭,路過的學子們不禁側目,卻又被她周身散發的冷意震懾,不敢輕易靠近。
察覺課舍内的氣氛不太對勁,薛禮環顧四周,順着衆人的視線看去,他将腦袋往前伸了伸,差點兒怼到司卿額前:“表哥心情不好?可是因為世子?”
少年的嗓音清朗脆響,似山泉激石,卻莫名攪得人心生煩躁。
司卿不耐的蹙了蹙眉,從千萬條交織纏繞的思緒中抽離,眼中的那抹暗色在擡眸的瞬間消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無事。”
少年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他幹脆将身子坐直了,雙手撐着下颌,直勾勾的盯着司卿:“真的?”
此刻,司卿心中愁緒萬千,哪裡還有精力同他掰扯。她瞥了一眼少年腰間挂着的狐尾佩,語氣中帶着一絲不容置疑:“想知道也行,就用你腰間系着的那枚玉佩來換,如何?”
薛禮忙用手捂着自己腰間的玉佩,連連搖頭:“那就算了,這玉佩我可寶貝着呢!”
說罷,少年以極快的速度轉回身去,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拖沓。
司卿見狀,微微勾了勾嘴角,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心中思緒翻飛。
當夜幕悄然來臨時,她獨身一人來到恭王府後院,準備實施那道在心中斟酌良久的計策。
她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向那處錯落有緻的假山旁,嶙峋的山石與翠綠的藤蔓相互纏繞,順着藤蔓往下,便是一方靜谧的荷塘。
死遁,除了自戕便是這投水最為妥當。荷塘水深,能遮人身形,如此也就不會有人能及時趕來救她。
估摸着周圍灑掃的下人已盡數離去,司卿才從假山後出來,快步行至水邊,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往荷塘中倒去,忽聞百尺外的連廊上傳來一聲驚呼。
“表哥!”
少年青澀的嗓音已全然被驚慌浸透,薄唇微張,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寂靜的後院裡顯得格外刺耳。
司卿循聲望去,連廊上的那抹身影正朝她飛奔而來,兩人目光交彙的刹那,她心下一驚,随即縱身躍下,任由冰冷刺骨的池水将她包裹。
下一刻。岸邊的燈籠火把紛至沓來,照亮了荷塘中的一片死寂。
“噗通!”
重物落水發出的巨大響聲猶在耳邊,以至于岸上的下人們皆瞪大了雙眼,仿佛被眼前的一幕給生生定住了般,好半晌才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