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荒地的夜晚非常安靜,連夜裡的風都算輕柔,呼在帳篷上像是哄睡的搖籃曲。簡易搭起的帳篷下是安睡的衆人。因為睡了幾乎一整個白天,多蘿西現在沒有絲毫困意,隻是閉着眼睛思考接下來他們的路線和需要做的準備,還有布倫達的身體狀況。身邊傳來細微的睡袋拉鍊拉開的聲音,多蘿西睜開眼,看見文斯走出帳篷,她蹑手蹑腳也爬出睡袋,跟着文斯向外走去。
文斯坐在帳篷外不遠的地方,擰開酒壺喝了幾口。“文斯,你睡不着嗎?”他被突然出聲的多蘿西吓了一跳,反問:“你怎麼也不睡?”
“白天睡太久。”多蘿西在他身邊坐下:“你呢?”
“單純睡不着。”文斯把酒壺塞進口袋裡,看着天上的無邊星空。今天沒有風沙也沒有厚厚的雲層,難得能看見閃亮的星星。多蘿西也擡頭看,滿天繁星太過閃耀,腦子裡突然竄出一個想法:這是一個談心的好時機。
于是她大着膽子,有些生疏地開口:“你睡不着,是因為實驗室的襲擊嗎?”
文斯沉默不語。
“我不是想說我們這次經曆很痛苦失去很慘痛什麼的,然後悲傷隻會停滞不前我們要振作起來繼續加油什麼的。我們都已經失去太多了,我是想說,不要那麼苛責自己。這次實驗室的突襲是很多種原因造成的,如果真的要怪就怪我面對特蕾莎降低了警惕心,我明明和她一起在待了那麼久卻還傻兮兮以為她隻是想看看天空。還有我明明離瑪麗那麼近但是我沒有救下她,如果我那個時候對詹森警惕性高一點或者我能再冷靜一點我們就不會失去她。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她說的語無倫次,最後不知道是來安慰文斯還是在責備自己,眼淚像洩洪的閘口,傾注而下:“你本來不用這樣神經緊張的,也不會失去好不容易積攢到現在的一切,這些都是大家準備了這麼久才有的,我們,我們那麼努力才有的·······”她從來沒有這樣痛哭過,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滾落,之前的每一次營救行動,每一個出現在她身邊的人都在像她證明世界可以越來越好,他們會離希望越來越近,可是實驗室像是在她的世界投下一顆核彈,輕而易舉摧毀這一切。
她之前明明想的很好,她要引經據典和文斯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的失敗不是任何人的錯,要怪就怪實驗室,他們會迅速成長起來再次積攢力量給實驗室好看,讓他們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們看不起的幹将現在才是把他們按在地上摩擦的那個。
可是一旦開了口,在文斯沉默但悲傷的眼神裡,那些隐藏在内心深處,以為藏得夠好連自己也不會在意的自責和難過一瞬間将她擊得潰不成軍。打好的腹稿不知道丢去哪裡,隻有胡言亂語。
文斯歎了口氣,将多蘿西攬進溫暖的懷抱:“我們都應該停止責備自己了,你說得對,悲傷沒有任何用處。而且這也不是你的錯,是實驗室将我們的夥伴奪走的。我們不能用别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多蘿西哭着點頭,情緒決了堤,她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我這兩天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不止是瑪麗和戰友,還有奧羅拉和多麗絲。實驗室從我這裡搶走了太多東西,所以我···我這兩天有些神經緊張了,我想到實驗室對我們的打擊總是會想到多麗絲,想到她從我身邊被奪走的樣子。抱歉,希望我的管教沒有吓到你。我不知道怎麼照顧一個孩子,你知道的,我之前和多麗絲相處的時間也不多。”
多蘿西知道奧羅拉和多麗絲,她們是文斯建立幹将的主要原因之一。在“爆發”之前文斯也有過幸福的家庭,青梅竹馬的作家妻子奧羅拉,常年在軍隊繁忙但是心系家庭的丈夫。“爆發”以後,病毒瘋狂肆虐,人人自危。所幸文斯在軍隊的職位讓奧羅拉能夠得到妥善的照顧,在這個希望幻滅的時代,文斯和奧羅拉卻在這個時期迎來了他們家庭的小小希望,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繼承了文斯的金發和奧羅拉碧翠色眼睛的小生命,雖然檢查中發現多麗絲的心髒存在先天性的缺陷,但是文斯堅信自己可以照顧好她。如果說在末世艱難的環境下生存是走獨木橋,那多麗絲的獨木橋隻是比别人窄了一些,他們是這麼想的。
但是絕望總是在人最幸福時出現,實驗室發現“爆發”後出生的一批新生兒對閃焰症病毒存在免疫,希望好像在一夜之間升起,照亮這片大地。人們祈禱着自己的孩子能獲得這份奇迹,但是又驚懼實驗室将他們從身邊奪走,進行一系列實驗試圖解開他們身上免疫的秘密。
多麗絲也被無情地從文斯和奧羅拉身邊被搶走,起先他們以為實驗室不會傷害孩子,他們隻是試圖解救全人類,直到文斯從上司那裡聽見一個幾乎讓他崩潰的消息——多麗絲是免疫者,可她存在缺陷的心髒讓她沒有撐過大腦刺激實驗。實驗室甚至不願意還給他們多麗絲的屍體,他們對多麗絲進行慘無人道的解剖,在她身上用冰冷的實驗器具尋找那個對文斯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的答案。
奧羅拉接受不了這個刺激,身體情況轉瞬即下,沒有撐過冰冷的,希望泯滅的夜晚。她去世在日曆上的春天,但是末世早已沒有這樣和煦的季節。文斯的生命裡也不會再有那樣溫暖的時光。
奧羅拉去世以後,實驗室好像也知道對這個不幸的男人多麼殘忍,軍隊給他放了一個長假。那段時間裡文斯不知疲倦地奔走,支撐他的念頭隻有讓實驗室付出應有的代價和不要再讓其他孩子落得和多麗絲一樣的結局。不斷有失去孩子、親人或者像比恩一樣,認為實驗室不該草菅人命的好心人加入他。幹将組織就是這樣成立起來的。
在他們試圖進攻實驗室一個基地失敗以後的夜晚,瑪麗通過無線電通訊器聯系上了他們,表明自己和一批實驗室裡不認同實驗室犧牲一代人換一個渺茫未來的科學家有意向加入他們。為表明加入的誠心,瑪麗透露了一條實驗室運輸免疫者孩子的線路,文斯将信将疑但是不願意放過一點可能性,這次行動大獲成功。于是他同意和瑪麗合作,憑借瑪麗對實驗室的熟悉和幹将的武力,救出一批被控制的免疫者和醫生。
才有了後來帶多蘿西逃離被實驗室控制的命運。
“如果我早點發現這一切,和你父母一樣堅定地把多麗絲從實驗室手裡搶回來,她應該已經二十歲了。”文斯看向渺遠的星辰,眼裡是對已逝妻女的無限懷戀:“她應該會長得很像奧羅拉,出生的時候大家都這麼說。多麗絲也會像奧羅拉一樣讀很多的書,她小時候喜歡大海,現在安全港就在海邊,她也會很喜歡。她身體不好,可以在安全港幫忙照顧年幼的孩子,她還對機修很感興趣,我可以教她改裝車輛和槍支,或者做點她以前喜歡的模型什麼的。”
“她要是喜歡旅行,我可以在路上照顧她,我們可以一起去探險。她要是不喜歡出門,我們可以一起修複以前的影片在基地看電影。”
“對,你和瑪麗都是出色的醫生,你們會關照多麗絲的健康。”文斯眼角泛紅,喉頭哽咽:“我很想念她們。”
多蘿西遞過下午從煎鍋那裡搶的巧克力:“甜食會讓你好受一點。”
“有的時候我看見你,多蘿西,就像看見多麗絲長大的一種可能。我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冒犯你,但是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敢讓你去冒險,我怕你會和多麗絲一樣,生命太脆弱了。”
“我不在意這個,”多蘿西說:“所有幹将救出來平安長大的孩子都是多麗絲生命的一種可能。因為幹将的存在,我們才能有現在的幸運。所以你現在也不必自責,多麗絲不會想看到自己的父親深陷痛苦的。”
“你說的沒錯。”文斯将酒壺裡的酒倒入沙地:“我也不能再喝了,接下來的F區可不能再讓實驗室那麼猖狂。明天還要趕路,我先回去睡了,你呢?”
“我還不困,想再坐會兒。”
“那你記得早點睡,不然明天會沒精神。”
文斯踩在砂礫上的聲音逐漸遠去,多蘿西長出一口氣,将臉埋進膝蓋裡。文斯的話讓她想起把生命永遠留在實驗室的父母,她有的時候很羨慕逝者,活着的人永遠在心痛中緬懷他們,但逝者隻停留在那一刻。可是一直心痛太疲憊,讓人想停止思考滑進深淵。安慰人的時候嘴上說的有多麼天花亂墜,一個人難過的時候就有多覺得自己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