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談洵武親自給談懷玉送來了西梁軍中暗探密報。
“周念潛入敵營,傷數人,刺傷蔔蘭雙手後自戕于雪中。”
談懷玉像是不認識信上刺眼的文字,又仔細看了一遍。
她聲線顫抖:“自、戕。”
談洵武彎腰拾起懷玉抖落在地的密信,輕聲安慰:“周姑娘選擇自戕,想必也是自願。你與周姑娘關系好……”
“我跟她關系不好!”談懷玉眼眶泛紅,忍不住提高音量,“若是關系好,我就不會放她離開蕭陽!”
懷玉一貫溫聲細語,忽然鬧出這般聲響,談洵武微微皺了眉,又瞧見她眼下的烏青,最終歎了口氣。對青鎖說:“扶她進去休息。”
“小姐一夜未合眼。”青鎖哽着嗓子,“休息好了,才有力氣。”
話音未落,懷玉的手不由一緊,急忙轉身:“快,我得去往周府。”
趕到時,正好看見春桃被幾個侍衛團團圍住。
“談姑娘。”春桃驟然色喜,忙上前抓着談懷玉雙臂,“他們那些人說小姐自戕,這是假的,對不對?”
像是被酸水堵住了喉嚨,談懷玉嘴唇一張一合,最終晦暗吐出:“她廢了蔔蘭雙手。”
聽此噩耗,春桃雙腿忽然失去力氣,呆跪在地上。她帶着哭腔:“我早該想到的,小姐昨夜上香的時候我就覺得就不對勁。可我……不知為何、為何卻昏睡過去,早晨醒來便聽說……都怪我,若是我攔着小姐……”
“這些銀兩應該能供你到清河。”談懷玉鼻子一酸,掩飾般眨着眼。“為了不讓西梁借機發難,她已改名周念,與周府斷絕了關系。”
春桃表情逐漸僵硬,眼淚簌簌地落下:“所以,葬禮也辦不成了?”
“對。”談懷玉呼吸一滞,眼底逐漸模糊,“你們兩人相伴,正離開蕭陽,去往清河。”
愣了一瞬,春桃眸中一片空茫,聲音有些發緊:“何時出發?”
“即刻出發。”談懷玉拿出手帕擦幹春桃眼淚,“好好活着,不能如了西梁人的願。她昨夜給你下了藥,就是不希望你陪着送死。”
春桃猛地一顫,扯出一絲凄慘的笑容。談懷玉示意青鎖幫着春桃整理物件,她一人走到周妍姝内室。
反複查看可能裝着信件的書冊和木匣。搜尋一圈,并未發現遺書之類的物件。
“怎麼會?”談懷玉止不住喃喃,心中卻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氣。
妍姝沒留下遺書,這說明沒将她放在心上。
談懷玉内心反複這樣安慰自己,希望能夠編造一些自欺欺人的假話,好逃脫對周妍姝的愧疚。
可目光像有指引般投向正中的卧榻,她走過去緩緩掀開了錦墊。
是她尋了許久的書信。
忽而眼中濕潤,她忙仰頭擦幹,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展開信紙。
上面潇潇灑灑寫着幾個熟悉的大字:“我知你會為我安排好一切。”
趁着談懷玉沒反應過來,一滴眼淚滴到空處,她慌忙擦幹,卻又發現角落一行小字。
“我特意找了隐秘處藏起來,若回來了,就當我沒寫過;若沒回來,就當我未給你留信,一聲不響地尋我親人去了,左右咱們相處不過半個多月,忘了我就成。”
她甚至能想到周妍姝說這些話的腔調。
談懷玉眼中蓄滿淚水,顫着手将信紙折好收回。
“忘了?”
談懷玉如何能忘?明明是她親手自戕的刀遞給了周妍姝。
她看到幾滴淚不斷地往下砸,又感覺像是有什麼在牽扯心髒,将它扔向屋外冰天雪地。
撐着身子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啞了,起身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談懷玉醒後見到窗外已是星辰滿天。
“阿姐,你沒事吧?”
她摸了摸談懷安的腦袋,含淚搖頭,然後指着嗓子,擺了擺手。青鎖遞來溫水,又披上披風,扶着她去了書桌,拿了紙筆。
她寫下:“春桃?”
“小姐,春桃巳時就出了城。”
“紙錢。”
青鎖會意照辦。
“阿姐。”談懷安有些心疼,卻隻能由着她。
談懷玉顫着手寫下回信,良久,她紅着眼圈将它裝回周妍姝給她的信封。
三人在府中尋了一寂靜處,點燃紙錢,一張張逐漸燒成灰燼,火舌高卷,直直通往綴着明星的黑夜。趁着紙錢将盡,火光将散時,談懷玉将信封丢了進去。
紅豔的火光給她蒼白的臉添了幾分血色。
立在牆檐上的陳浮确看着談懷玉嘴巴一張一合,讀得她在說“如你所願,我會忘了你。”
他跳下高牆,将手中補品遞給談府門口守衛。轉身又回了正在置辦年貨的熱鬧集市。
身旁邵和見陳浮确若有所思盯着巡邏的士兵,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找我何事?”
“探子來報,蔔衡将替了他爹蔔蘭大将軍的職位,沈臨,”邵和一頓,改口,“蕭臨重傷昏迷,能否撐過今夜尚且是個問題。”
見邵和猶豫,陳浮确又道:“繼續說。”
“昨夜……王副将将盤查任務交給了常校尉,孫三二人。”
“你是想說,他們中有人放走了蕭臨?”
邵和立馬抱拳緻歉:“世子恕罪。”
“常安曾同我出生入死,殺入敵軍,生擒首領;而孫三小我兩歲,自他入營便一直跟着我,胸無城府。”
“世子。”邵和忍不住提醒,“常安可是校尉,孫三隻是士兵。”
“你懷疑常安?”
“是。”
“先讓人好好審訊安富樓抓獲的暗探,看看能否從他們口中套出。”陳浮确抱臂,“至于他們兩人,暫且派人監視。眼下關鍵是加強守備,防着西梁趁年關将至,挑起禍亂。”
*
年三十,天寒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