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陽土地廟中松杉常青,引得雀鳥在上築巢栖息。
恰逢正月十五上元日,一元複始,春回大地,又是上元天官賜福之辰,百姓紛紛來到廟中參加隆重的祭祀。
正如談懷玉此時長跪在神像前。
心中默默許下:“物阜民豐,福壽康甯。”
許久,她起身出了擁擠嘈雜的古廟,又被人流推行至主街,迎面撞上前來會合的阿吉。
談懷玉問:“有找到談懷安嗎?”
“暫未。”崔吉頓了頓,又不太熟練地說了些寬慰話,“小姐放心,據說公子那夜本欲跟随大軍出城,不承想被雷副将發現并告知了将軍,他責令公子不準出城。此刻,公子想必在城中某處閑逛。”
懷玉聽出話中的磕絆,輕笑一聲,不再接話。
已有幾日未曾收到戰報,就連城中也沒有任何的小道消息。街上偶爾可見神色憂慮、步履匆匆的路人,不過更多人臉上的喜慶與除夕夜并無兩樣,仿佛兩國之間風平浪靜。大家心照不宣地認為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午後暖陽落在談懷玉藕荷色的衣衫上,她目光在街道兩邊略作停留:“你不覺得這幾日平靜過頭了嗎?”
“确實。”崔吉默了一瞬,“就如夏季風雨前的平靜。”
話音剛落,一陣喧鬧如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腳下大地也跟着微微顫抖。為首那人身穿深色長袍領着數十盔甲士兵奔馳而去。
“王副将?瞧着好像是往府上去。”
懷玉蹙眉沉思。王悟不像是急性子,此時如此匆忙,莫不是大軍出了什麼事吧。于是她沒打算再往反方向的醫館去,急忙領着崔吉繞小道趕回府中。
剛從側門入府,正撞青鎖。她看兩人匆匆趕路而來,有些疑惑。
這段時日談懷玉仍舊不肯向府上人說話,崔吉頗有眼力見地扮演起傳聲筒的角色。
沒等談懷玉遞眼色,阿吉便開口問:“王副将可有到?”
“未聽說他要來,是出什麼事了嗎?”
談懷玉搖頭,揮手讓青鎖退下。方在石桌前坐下緩了幾口氣,便聽家丁高聲通報“王副将到。”
隔着假山遊廊,她瞥見王悟面沉如水,大步流星進了前廳。
懷玉不打算派人偷聽,隻是在杯中添了茶,然後蘸了些茶水在石桌上寫寫畫畫。腦中回憶王悟身後三十精兵個個佩劍,心中莫名覺得怪異。
這時青瑣來報:“小姐,杜姨娘喚你前往廳堂,說是有要事相商。”
于是她提步前往,招呼崔吉候在門外。談懷玉進屋後,見下座的王悟猛然側頭,眼中閃過一瞬詫異後又很快如常。
“不承想姑娘今日在府上。”王悟笑道。
杜笙點頭:“上元佳節,休息一日。”
王悟直身而起:“談姑娘,我今日突然登門拜訪,皆因那日抓獲的縱火疑犯口供不一。此刻,我想請談姑娘與我同去牢獄審一審疑犯。”
談懷玉一愣,擡眸定定地盯着眼前笑容可掬的男子。
不知過了多久,上方的杜笙輕咳一聲,懷玉驟然回神,微笑着朝一旁神色僵硬的王悟颔首。
“懷玉,早去早回。”
見杜笙已然首肯,懷玉也向王悟點頭表示随後出發。她正欲招手喚來崔吉,卻被王悟制止。
“談姑娘,大曆有律,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牢獄,更何況事關縱火疑犯,希望姑娘理解。”
談懷玉正想反駁,但聽上座的杜笙柔聲道:“律法不許閑雜人等進入,是怕賊人劫獄。既如此,阿吉不帶武器,隻是跟在身後。”
“夫人……”王悟皺眉還欲反駁。
“要麼,就都别去了。”杜笙聲音依舊是柔和如水,話中卻是明顯的威脅。
王悟見再無商量的餘地,隻好同意。
卸下佩劍的崔吉和談懷玉一前一後跟在王悟身後。兩人有意落後,見王悟走出府門後,懷玉突然腳步一頓。
“旁人隻知是侍衛崔吉抓獲了疑犯,王副将今日為何卻來府中尋我?”
他早知她會這樣問,心中一松:“疑犯那夜隐約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談将軍曾講救人男子是談府侍衛崔吉,想來女子便是談姑娘了。”
哪知她聽後唇邊勾起一抹笑容:“崔吉,關門!”
等王悟回過神來,談府大門緊閉。他這時才知道自己是中了談懷玉的計。
府内談懷玉高聲問: “如此,我再問王副将,你是如何得知我能開口講話呢?”
王悟見派人跟蹤談懷玉這一事情暴露,索性不再裝模作樣:“談姑娘,你若是此刻出來,我就網開一面。否則,我将血洗談府!”
“王副将,說來還得感謝你呢!”談懷玉向崔吉丢了個眼色過去,阿吉會意當即派家丁報信,“若不是你沒讓大火燒及談府,想來此刻我早就被你給擄走了。”
在知道王悟叛變後,從前疑問全都迎刃而解。
談懷玉一字一句緩緩道:“早在鎮北将軍死前,你就開始與西梁在暗中聯絡。你熟悉周府地形,輕松安排西梁人暗殺周維;買通縱火犯,讓他放火燒城時故意留下談府;又在人前扔下小報誣蔑守将,暗中推動流言。這些皆是出自你的手筆。”
“圍住談府!”牆外傳來王悟氣急敗壞的聲音,“除談懷玉外,任何人出來,立即斬殺!”
外院女眷聞聲匆匆趕來。
“懷玉,你能開口說話了?”杜笙大驚,有些不放心地拉着談懷玉仔細檢查,“當真痊愈了?”
談懷玉鼻子一酸,不知該從何說起。最終扯出一絲笑容向杜笙重重點了點頭。
而身邊青瑣面容平靜與往常無異,像是早已知曉她一直通過裝啞來逃避現實。
談懷玉問:“你何時知曉的?為何不問我?”
“那日小姐與徐大夫說話,我恰好聽到。”青瑣眉眼微彎,“等小姐想說時,自然會同我講。”
難怪那日青瑣眼圈微紅。
“小姐辛苦了。”
聞此言,談懷玉轉眸眨眼,強逼回眼中淚意。
牆外王悟氣極,拔出佩劍一刀将府外石獅劈成兩半:“談懷玉,你當真不出府?”
“王副将,莫要急躁。”談懷玉抿唇,“我猜你今日尋我,是因此戰我軍大獲全勝,而你受西梁指使需要抓我做人質,想要以此來威脅阿爹。是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王悟惱羞成怒,冷笑一聲。“談懷玉,你且聽好,我數十個字,你若不出府,我便開始攻府、殺人。”
話音剛落,手下領命從巷口看熱鬧的百姓中随意抓來一人。
那人跪地連連求饒:“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生殺大權可不在我手上,你應該向裡面談将軍的長女求情。”王悟手中寶劍直指路人的脖頸,“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