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俯瞰,先看到一隻纏着念珠的手。腕處銜接天藍綢袍,那位公子站在石階下,身姿挺拔,頭戴矮冠,夕陽下烏睫形成拉長的暗影。他朝車内伸手,一隻塗了丹蔻的手就搭了上去,一抹淺紅纖細身影從車上一躍而下。
那位公子背手佯怒,似在嗔怪姑娘行事莽撞,那姑娘卻笑嘻嘻地挽着公子臂彎,一同進了大門。
看清樓下兩人,談懷玉猛地站立,不慎扯到傷口,微微蹙眉撐着茶桌。
“傷口裂開了?”
陳浮确扶着極為震驚的懷玉重新坐下,蹲下正欲伸手撩起一截衣裙檢查腿傷口,卻被回過神的懷玉輕輕拍開。
“我見過的箭傷可比你走過的路都多。”他沒有細想,隻是以為懷玉不信任他,“隻看一眼,萬一滲血了,我這兒剛好有上好的金瘡藥。”
“沒有出血,你先起來。自己射的傷口,我比你最清楚不過了。”隐隐聽到熟悉的女聲越來越近,談懷玉扒拉他起身,“她們馬上就到了,别在這兒拉拉扯扯的。”
“醫者不自醫,看過之後我才能放心。”
此時初夏,談懷玉穿着一件蜜合色的薄綢羅裳。她低垂着頭,上身繃得筆直,輕抿檀口:“……我傷在膝下幾寸的腿腹。”
陳浮确反應過來,立即收手,坐回對面,掩飾般喝了口冰涼的果汁:“那啥,我以為是在踝處受了傷。”
話音剛落,藍袍公子和紅衣姑娘推門而入。
“我還當是我看走眼了,沒想到真是你啊。”談懷玉含笑迎接,朝高成耀略略行了禮,對他旁邊姑娘道,“文清,近來可好?”
“我自然過得好啦。”柳文清側頭對身邊公子親昵地蹭了蹭,“你呢?”
談懷玉:“這不,好生生站在你面前呢。”
柳文清松了手,示意高成耀先坐下,然後眼珠轉了轉,貼耳問懷玉:“跟他怎麼樣啊?”
談懷玉裝作聽不懂:“啊?”
“休想瞞過我。”柳文清斜睨一眼座位上某人熟透的耳根,“去年你還氣我跟他串通,結果倒好,你倆……”
“别亂說。”懷玉小聲警告,眼神四處遊離,“話說回來,你是什麼時候跟高公子成了親的?我怎麼完全不知道。”
“四月十八禮成。你那時正在回京的路上,當然不知道啊。”
談懷玉點頭心想,四月十八,算來也過了高成耀發妻餘淑的百日期。
柳文清見兩位男子坐在同側說笑,于是走到陳浮确身旁,對他抱歉道:“世子殿下,勞你挪挪去懷玉那邊,我想跟成耀坐在一處。”
“你倆該不會被蜜糖黏在一塊兒,整日形影不離。”陳浮确話中嫌棄,不過順從地坐到談懷玉身旁,側首問她,眼中噙着淡淡的笑意,“你說是不是?”
談懷玉擡眸,正巧對上高成耀的眼睛,他無奈聳了聳肩,兩人相視一笑。
柳文清杏眼眯成了一條可愛的細縫:“說來也巧,我跟成耀第一回見面在下元日,第二回見面便是在花朝日。”
二月十二,花朝日。
談懷玉心中一跳,又想到馬車上那個猝不及防的輕吻。
餘光瞥見陳浮确握瓷杯的手指似乎緊了幾分,她眉梢向上輕躍,意有所指地緩緩出聲:“确實挺巧的。”
哪知身邊某人讷讷道:“這有什麼巧的?”
懷玉臉上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原來她們想到一塊去了。
“這還不巧啊?”柳文清搞不懂陳浮确莫名其妙在反駁什麼,“我們大曆的節日兩隻手都數得清,偏偏就讓我和成耀撞上兩個,這難道不是話本裡的緣分嗎?懷玉,你說是不是?”
見被點名的懷玉不語,柳文清扭過頭去問高成耀,得到肯定答案後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這邊談懷玉見高成耀腕處光潔的菩提子手串若隐若現,忍不住問:“高公子信佛?”
“懷玉還是一如既往的心細。”柳文清整張臉貼着高成耀手臂,活像隻撒嬌的狸奴,“每隔一段時日成耀就會跟萬靈寺的弘慧方丈念經祈福。雖然我從前去過藏在通文坊裡的萬靈寺,可惜從未遇見你。”
“不過是盡我綿薄之力罷了,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事。”高成耀彎眉淺笑,“讓談姑娘見笑了。”
談懷玉:“心意最重要,倒是難為高公子來回奔波。”
氣氛不知為何淡了下來,好在吃食一道道端了上來。
柳文清撐着腦袋,盈盈的目光飛速掠過對面兩人:“我本以為懷玉祝壽之後會去北疆,不想你輾轉回了上京,跨越千裡還要回來,莫不是這城中有你心系之人吧?”
某人手中動作滞了幾息,瞬即恢複尋常。
“京中名醫衆多,比蕭陽更适合養傷。”對于文清的打趣談懷玉既未肯定,也未否定。然後垂眸示意傷在小腿:“想來快好了。”
柳文清蹙眉嘟囔了幾句:“北疆真是刀劍無眼,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談懷玉:“在我承受範圍内的,都不算是苦。”
柳文清歎了口氣:“半年不見,你瘦了好多。”
“談姑娘這樣挺好,不似你,吃得像個小豬一樣。”高成耀寵溺輕捏柳文清的小臉。
“啊!我果真是胖了。”柳文清摸了摸腰身,“從明日起,我減肥。”
哪知高成耀幽幽感慨:“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一直沉默的陳浮确啧了一聲,當即放下筷子,抱臂盯着在他面前唱戲的一男一女:“這飯你們還吃不吃。”
高成耀:“這才初夏,你的火氣就這麼大?”
柳文清一旁連忙應和。
“看到了吧,這就是我急着叫你來跟他們吃飯的原因。”陳浮确咬牙用手指點着對面柔情缱绻的二人,對談懷玉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你沒回來這段日子裡,每次我們三人見面,他們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